
【八一】难忘的小木车(散文)
我有生的第一个玩具是木头做的一辆玩具车,看上去非常简单,坐在木车上,在青石板院子里滑行,就能听到“咣当、咣当”的响声。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它是谁给我制作的,依然还记得它的模样,似乎还能听到它发出的声响。
一
六十年代初期出生的我,恰遇自然灾害,先天性缺乏营养,生下来时又小又瘦,经常感冒、咳嗽,后来又患上了支气管哮喘。发病时,又喘又累,爸妈、哥嫂经常背我去医院看病。这病挺顽固,好不了两天,又会复发。
有一天晚上,我病得很严重,一直昏迷不醒,像没气儿了一样,父亲就把我抱出来放在堂屋木板上,和妈妈商量,找人把我送到房前的一个山坡上去埋了。恰在这时,隔壁家一小孩儿把靠在板壁边的锄把弄倒了,打在我鼻子上,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家人惊呆了,妈妈赶忙把我抱了起来,嘴里直说:“天哪,这小孩儿没死,还是活着的,我们险些做了件大错事。”在场的人直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第二天,寨里王大婶来家里看我,和妈妈叽叽咕咕摆了好一阵子,大至是说她妹家有一个小孩儿,也是长期生病,四处都看了,就是不管用,后来就给他找了一个保爷。神了,没多久,那小孩病就好了。她劝爸妈也给我找个保爷,说不定会灵验的。
婶子走后,爸妈认为她讲的这事有板有眼,似乎有些道理,反正找一个保爷又不花钱费米,就决定试试。于是,妈妈抱着我说:“要是老天爷保佑我幺儿好起来,明天早上谁先来我家,就把他送给谁。”第二天大清早,寨里一位三十多岁,已有三个孩子,看上去瘦高瘦高,踏实厚道的中年男子,名叫江正举。他来到我家,说是找我父亲有事。
他“中彩”了,父母暗自高兴,因他妻子是对门寨子一个族宗兄弟家的二女儿,正好同辈儿,孩子们叫他二姑爷,这不正好亲上加亲。妈妈赶忙拉着他,讲明情况。江正举一听,呵呵笑起来,高兴地接受了。没过几天,妈妈买了些礼品,牵着我的手去拜保爷。到了他家,妈妈就教我:“幺儿,快叫保爹、保娘。”我很听话,走到他们面前,就开口叫了“保爹”“保娘”,他们夫妻俩急忙回应说:“唉呀,儿子真乖,真懂事,从今天起就给你改名叫江好好,今后就乖乖的、好好的长哈。”
还真有些怪了,父母给我找了保爷后,病一天天好转,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强壮了。保爹一家人特别喜欢我,有好吃的就给我留着,我成了他们家形影不离的常客。记得有一天,时逢初春,阳光温暖。我和妈妈去一亲戚家玩,看到那家和我同岁小孩儿有一辆小木车,爱不释手,死活要拿回家。那家小孩儿哪肯,把它抱得紧紧的,还瞪着眼睛看我。妈妈哄着我说:“幺儿,你保爹会木工,回去找他做一个更好的,好不好?”我脸上挂着泪水,很不情愿地离开了。
二
回家后,我一口气跑到保爹家,拉着他的手,说:“保爹,我要小木车。”
保爹疑惑地跟我说:“小木车?我不知道啥叫小木车呢!”我赶忙用手比画给他看,他被我弄糊涂了,就牵着我的手去问妈妈。妈妈对保爹说:“就是在一块木板下装上滚子,小孩儿坐在木板上玩的那种。”保爹听明白了,回到家里,顾不上保娘吩咐他担水的活计了,急急忙忙给我制作起小木车。
保爹爬到房子二楼,从堆放的一堆木板中翻出一块厚厚的木板,又找出一棵硬实的圆木棒和木方。接着,在堂屋里,支起加工木架,开始边设计边加工。他在木板上弹好墨线,用锯子锯掉多余部分,用锥刨把取好的两点六尺长、一点五尺宽的木板推平,然后在圆木棒上锯下三个同样大的木滚,用烧红的铁钎在木滚中间钻上眼洞,用木方做一个简易方向盘,再在方向盘下安上一个木滚,用凿子在木板前打一个洞,把方向盘插进洞里。最后,在木板后边的下面钉上一根园木棒,木棒两边各套上一个木滚,然后用砂布把做好的小木车磨得光光滑滑。就这样,花费了一天多的时间,一辆“三轮”小木车就制作完工了。
在保爹家铺着青石板的院子里,我坐在小木车上,手握方向盘,用脚使劲,弯来拐去,玩得可高兴了。保爹家的几个比我小一点的小孩儿,跟在我身后跑来跑去,好想坐上去玩一把,我一直把着不干。我玩够了,就把车抬回家里。妈妈看到小木车后,直夸保爹眼巧手灵,不光比亲戚家的小木车做得精致,还多了一个方向盘,玩起灵活多了。
有一天,寨里一个胖哥哥哄着我,叫我给他坐一下。他身体太重了,屁股刚坐在木板上,“啪、啪”两声,后面两个木轮子被压破了。我看到小木车扒在地上,不能动弹,就哭了起来,喊叫着:“赔我的小木车,赔我的小木车。”胖哥哥红着脸,跑了。
我扛着车又去找保爹,保爹看后给我说:“儿子,这木头做的轮子不牢固。我明天要到你二叔厂里找他办事,看能不能找得到铁滚,用铁滚做轮子,就不会坏了。”我点了点头,眼巴巴盼着天快黑,时间快到第二天,保爹好进城去工厂里给我找铁滚子做小木车。
保爹那叔伯弟是厂里六十年代初,来农村招工进去的,都好几年了,据说还在厂里当了一个小官,打小和他玩得好。保爹办完正事后,就对他兄弟说起铁滚子的事。他兄弟想了一下说:“我们厂不生产那东西,离我们这儿不远有一家轴承厂,我和你去找一下。”他俩去那厂里一看,各种型号的铁滚都有。保爹买了三个适中的带回家后,立马把小木车上的木滚子换成了铁滚子。
好家伙,那真是鸟枪换炮,不一样了,小木车变得结实灵活,像模像样。我成天坐在小木车上玩耍,饭都不想吃,生怕被别的小孩偷走,晚上睡觉时,也把它放在自己床面前。那时,寨子里唯我有一辆玩具车,常惹来小伙伴们羡慕的眼光。一天下午,我和小伙伴们在保爹家院子里玩,一个刚放学回家小孩儿守着我的小木车,不肯回家。他爸爸只好硬拉着他走,边拉边哄着小孩说:“儿子,听话,回家放牛去,我家喂的牛就是你的玩具,你天天骑着它玩,它比这小木车贵多了。”在场的人听他这样一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家乡变化今非昔比。前几日,我回到久别的老家,看见那宽宽的公路绕过山梁,跨过沟壑,直达寨中,家家户户坐上了小洋房。寨内的水泥道像一条白色的带子,把每户人家联在一起,寨子中间还有一个又平又宽的大广场。广场上,小孩儿玩着各自的小玩具车,那些玩具车有红、黄、蓝多种颜色,有溜溜车、电动车、滑板车等,样式多多,漂亮极了。看到那些玩具车,我回想起了儿时的小木车,还有给我做小木车的保爹,就赶忙朝着他家走去。
到保爹家一看,原来的木房变成了砖房,院坝也宽大多了,院坝边还停了一辆白色的小轿车。保爹正弯着腰,埋着头在坝坎上拿着钳子在装着什么。看见我后,放下钳子,很高兴地对我说:“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快进屋坐,我给你倒茶。”我问保爹:“您在忙些啥呢?”保爹回答我说:“昨天,你二兄弟在街上买了辆玩具车回来,我正在照着图样想把它装好。那小孙子等不及了,一大早起来,就吵着要玩他的新玩具车。这家伙是电动的,有些复杂,我还不太弄得懂,就边看图样边试着装。”
巧了,前几天,我女儿也给小外孙买了一辆电动玩具车,我也是照着图纸装了好长时间才装好。我一看包装盒,和女儿买的一模一样,就对保爹说:“我来吧。”不一会儿就装好了。
看见小孙子在平平院坝里骑着刚买的电动玩具车,保爹对我说:“这和你小时候玩的小木车相比,真是快筒里插绣花针啊。现今的小孩儿真幸福!”
保爹己头发花白,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皱纹,那双温和的眼睛总是闪烁着慈祥的光芒。过去那栋低矮的小木房,窄窄的坎子,铺着青石板的小院坝,还有在堂屋里给我做小木车的年富力强的保爹,都刻录在我的记忆里。
惠特曼的一首诗中有这样一段:“有一个孩子逐日向前走去;他看见最初的东西,他就倾向那东西;于是那东西就变成了他的一部分,在那一天,或在那一天的某一部分,或继续了好几年,或好几年结成的伸展着的好几个时代。”正是如此,那辆小木车成了我童年珍贵记忆的一部分。多年来,我每次回到老家,都会去探望保爹。
此时此地,看着保爹灿烂的笑容,我也会心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