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捉鳅鱼(散文)
鳅鱼,是洪江人的土话,也就是泥鳅。说起鳅鱼,相关的记忆如播放电影一样,一个个生动的画面立刻浮现在脑海里:五六岁时粘着满舅舅去弄鳅鱼,听别人讲捕捉鳅鱼的经验……对捉鳅鱼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在弄鳅鱼的日子里,不管是春、夏用筌(我们叫它为zuǎn)捕捉鳅鱼,还是秋季徒手翻鳅鱼,都让我乐此不疲,有时甚至还要拉上哥哥参与,才觉得过瘾!
鳅鱼,对于我来说,像具有无穷的魔力一般,在脑海里的影像是无法抹去的,也是内心深处一份永远的怀念!
一
小时候,还在外婆家,见过捕捉鳅鱼有用筌的,也听说过用针扎子(排针)直接扎的。针扎子扎鳅鱼比较直接,只要技术过硬,“竹把火”或枞膏“槁把火”下,看到鳅鱼时,用排针稳、准、狠地扎鳅鱼,运气好的话,晚上个把小时,收获就会不错,这种经历我没有,正因为这样,所以一直惦记。
我一直惦记着针扎子扎鳅鱼的事儿,希望有机会能亲身体验一下,可是,满舅舅就是不肯带我去,我也毫无办法,直到离开外婆家时,这个愿望也不能实现。
听外婆家的邻居们说,每晚只要出去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弄到3、4斤鳅鱼。听到有这么大的收获,那种诱惑力不是一般的大。不过,总的来说,满舅舅还是不错的,他最后答应我,让我跟着他用另一种方法捕捉鳅鱼……
小时候,还在外婆家里时,我有过几次和满舅舅去捕捉鳅鱼的经历。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大家都自觉地爱着自然,保护着自然。大家都不会灭绝式的用农药弄鱼,更不会用麻鱼机电鱼。那么,肥沃的稻田里,特别是冬水田和那些不缺水的田,自然是鳅鱼和黄鳝的人间天堂。对于有想法的人来说,可以偶尔去弄些鳅鱼、黄鳝,拿它们打打牙祭。
当时,满舅舅十一二岁,正值年少。春天里,没插水稻之前,他经常用筌捕捉鳅鱼、黄鳝。而我,当时也就五六岁,有点黏人,还特别喜欢玩满舅舅弄到的那特别可爱的小鳅鱼。大鳅鱼太滑溜,捉不住,我没办法找它玩,但在外婆的娴熟烹饪技巧下,不管是油炸而香脆可口的,还是和水豆腐炖汤而细嫩、鲜美的,都是我的最爱。那些小鳅鱼就有点郁闷了,没成美食前,经常被我弄得半死不活。为了这事,满舅舅烦心时偶尔也会责怪我几声。而不长记心的我,对小鳅鱼异常痴迷,趁满舅舅不在家时,抓一条出来耍耍,那种像做贼一样的感觉,特好玩。可是,那长长的像蛇一样的黄鳝,比较吓人,我不敢触碰,只能避而远之。
依稀记得,有一次,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满舅舅带着我,不但逮到了鳅鱼,还顺手牵羊,在路过的茶油山上摘些茶苞带回家,也初尝了映山红的花瓣,那种酸甜的感觉,现在想想都觉得牙酸。
那是一个雨后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山村开始苏醒,空气在大雨的洗礼后显得格外清新。早上起来,满舅舅匆忙地挎上小竹篓,叫上我,走出了家门。远处的青山影影绰绰,田垄上晨雾缭绕;近处的树木、花草、木屋的轮廓渐渐地清晰起来;田间的小路,像刚刚洗过脸的孩子,招人喜欢。布谷鸟也起了个大早,具有穿透力的“布谷,布谷……”声,声声入耳,它们好像比谁都猴急一样,早早地催促着大家起床,希望人们快快播种。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鸟儿,也生怕迟了到似的,赶着趟儿纷纷登场。她们唱着美妙动听的歌,好像为布谷鸟助阵一般,群星捧月着,音乐会在云雾缭绕的幽幽青山中正式拉开了帷幕……
我迈着欢快的步伐,紧随满舅舅。田埂上行走的我,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欣赏着沿路的美丽风景。此时,活蹦乱跳的鳅鱼开始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带着这种强烈欲望,期盼早些抵达满舅舅放筌的地方,听听起筌时鳅鱼在筌里噼噼啪啪的响声……
一路上,我的小嘴巴从没停过,时而还催问:“舅舅,到了不?还有多远啊?”可满舅舅似乎没有听到一般,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大约十几分钟,满舅舅突然在一处灌满水的稻田田埂上止住脚步,轻轻地说了声:“到了!”然后有点炫耀似的用手一指,“这一片三四丘田我都放了筌,大概有二十多个,如果今早运气好的话,可以收获半篓鳅鱼!”看着满舅舅踌躇满志的神态,活蹦乱跳的鳅鱼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这时,满舅舅一边吩咐我站在田埂上别乱跑,一边开始忙碌起来——挽袖子、裤腿,脱鞋子,踏进了稻田微寒的水里,动作麻利,一气呵成。而我却只能安静地站在田埂上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稻田里,零散地分布着昨天下午满舅舅整好的、露出水面的几条W或V形“杠(方言音gàn,挡鳅鱼去路的直线土围栏)”,特别显眼。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离我最近的“筌杠(方言音:zuǎn gàn)”,找到筌,生怕打破水面的平静,轻轻地把手没入水中,只见他抓住筌的进口处,把一个碗大的竹筌提起来,摇了摇。顷刻间,“噼噼啪啪”的声音立刻从筌里传出,格外动听!满舅舅乐了,马上对准鱼篓口,旋开筌尾出口,“一、二、三、四……”直勾勾盯着满舅舅的我默默地开始数着,一共八条鳅鱼。本来,我以为筌里没有“货”了,可满舅舅并未收手,突然,一个令我害怕的,特恐怖的头从出口处挣扎着钻了出来,1厘米,2厘米……哦!原来是一条让我害怕的大黄鳝,我的心顿时一紧,总担心它会咬我似的,有点害怕起来。
看到满舅舅满意的神色,我知道今天早上可能会满载而归。
晨曦初现,太阳红着脸爬上了山岗。半小时过去,满舅舅终于把所有的筌全部起完。收拾停当后,他提着沉甸甸的收获,哼着胜利的调子,带着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二
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中长大,好像做梦一样。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我就到了入学年龄,不得已,我只能带着对外婆一家人的依恋,带着对鳅鱼的不舍,被父亲领着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将近六年的外婆家,离开了那里的山山水水。
八岁多的那年春天,春寒料峭,春风悄悄地吹醒了沉睡的乡村:树儿、草儿褪了枯黄,换了绿装;花儿们约好了一般,次第登场;稻田里的生灵们也踏着春的节拍,活络了起来……
在这美好时刻,一直惦记着鳅鱼的我,看到穿梭于田埂间的小伙计提着竹筌去稻田里捕鳅鱼,甚是羡慕!见此情形,我就想:“如果我也有几个筌多好啊!那样,我也可以弄些鳅鱼尝尝鲜!”我把这种想法告诉父亲时,父亲对我说:“现在春忙,下次吧!”听到这话,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后来,我多次提起织筌的事情,父亲总是在拖:一天,两天,三天……直至两个星期过去。
一直以来,我喜欢鳅鱼,更喜欢捕鳅鱼时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的欲望不减反增,可父亲却不理解我的感受,依然无动于衷,我急了!于是,找准机会和父亲摊牌:“现在作业多,以后我可能没什么时间做家务了……”撂下硬邦邦的一句话,走进房里,装模作样地做作业去了,父亲愣在那里,几分钟都没吱声。
日子在平淡无奇中过去:无意间,“冷战”中,一个星期从我眼前晃过,从指缝里溜走,筌的影子慢慢地在脑海里淡漠,对于拥有自己的捕鳅鱼工具——竹筌,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一个残阳如血的下午,我和哥哥一如往日,背着书包放学回家,走到离家不足3米的地方,前面的哥哥突然停住脚步,我也一愣,也驻足往茶堂屋的走廊看去,只见不足1米宽的屋檐下,一个坐着的熟悉背影,被半遮着的手正在转着一个不大的东西,长长的篾片伴随着手的动作正欢快地跳动着。“难道老爸帮我织筌了?”我满脑子疑惑,可转而一想,一种莫名的甜蜜感涌入心田……走到父亲身边,我淡淡地喊了一声:“爸,我们回来了。”父亲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有点兴奋地说:“你看,今天有空,我帮你织了一个筌,快要织完了……”没等他说完,我装着还在生气的样子,快步走进茶堂屋。见我这样,父亲有些失落,那份歉意立刻浮现在他的脸上。看到父亲失望神情,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随后几天的日子,我除了上学、做饭,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在研究父亲为我编织的筌——琢磨其构造、编织方法、竹篾的粗细程度和破篾的技巧……。总之,所有能想到的,我都做了反复的研究。此时,一个新想法在脑海里形成——我要自己织筌。
三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个道理谁都懂,面对一个新事物,我们要自己独立研究完成,其艰辛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父亲织筌用的是楠竹篾,我嫌楠竹太粗、太长,不好控制,故不想用它。后来,在同伴那里打听到织筌最好用烟竹破篾,效果更佳!
春天,刚好是竹笋盛产的季节,这时,我就想:何不趁扯笋的时候剁一些烟竹回家,织筌的最佳材料不就有了?于是,到了扯烟竹的日子,我热情地邀请哥哥一起上山扯竹笋,还美其名曰:扯点烟竹炒爆笋,改善改善伙食!
在烟竹山里找竹笋,并非易事。星期六、星期日两天,不管天晴下雨,我们风雨无阻。想织竹筌的愿望是急切的,我找准烟竹刚刚破土的时机,背上竹篓,腰间背好木刀匣,插入砍柴刀,软磨硬泡地哄着哥哥一起去烟竹山里扯笋。我鼓吹着:“刚破土不久的烟竹笋,鲜、香、嫩、脆,吃起来嘎嘣嘎嘣的,又脆又香!”说着说着,自己的哈喇子似乎都要流出来了一样。可能是哥哥实在拗不过我,而他又不想太扫了我的兴致,也可能是我形容的“爆竹笋”实在太诱人,哥哥最后虽然有点勉强,但还是同意和我一起去扯笋……
整整一个上午,腿都累软了的我们终于带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家里。到家后,哥哥有些不高兴,口中抱怨:“我告诉过你还没到扯烟竹笋时候,你偏不听,你看看,一个上午我们才扯到这么一点点,仅仅只够炒两盘子的,哎!累死我了……”可我,没心情听哥哥的抱怨,心里反而美滋滋的!因为,我扛回了一大捆全是拇指粗的烟竹,这为我的下一步行动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接下来的日子里,就是破篾织竹筌。在此之前,为了自己能织好竹筌,我曾用楠竹向父亲请教过如何破篾的。虽然练习过多次,但如今,要正式拿烟竹开刀时,内心难免忐忑。烟竹小,为了破好篾,首先,我在脑子里把破竹子的过程捋了一遍,心中有数后才正式开刀:左手握住竹篼,右手拿刀,找准竹篼圆口的中间点,用力的果断开刀,“咔”的一声轻响,竹子立刻分开豁口,接着操刀顺势破至竹尖,顷刻间,1米多长的烟竹乖乖的对半分开。如此反复,竹子变成了一条条细细的竹条,这是破竹子的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去竹节隔断、分离青篾和黄篾。这个过程中,分离青、黄篾要比破开竹子难了很多,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刀伤手指,血染竹条。因此,我们必须小心谨慎,把握好每一次地用刀。最后,就是用青篾做“骨篾(支撑筌的厚篾片)”和破篾线。青篾柔韧性好,是编织筌头、筌尾的最佳材料。
骨篾,是竹筌的骨架,骨篾比篾线稍厚,青篾做成。骨篾头部,三角形,如箭头,箭头高出骨篾片,有立体效果,如此做,主要是在编织时防止篾线脱落。
竹筌,结构不复杂。简单地来说,就是在一个圆筒中组合两个圆锥。筌头的入口处圆锥倒扣,与筌尾出口处的圆锥平行。
所有材料准备妥当,接下来就可以进入编织筌的流程。织竹筌,先从筌入口的筌芯开始。筌芯倒置,圆锥形。筌芯口大致有拇指大小,刚好可以供鳅鱼、黄鳝进入,口尖由骨篾的箭头头尖围成圆形。因有尖头,鳅鱼、黄鳝只能进,不能退,如果它们想倒退,就会被尖头刺伤。编织时,以筌芯口为起点,成圆锥体不断扩大,用细篾线按骨篾一前一后的错开编织,如此反复,直至将筌芯扩张到直径六七厘米宽,此时,筌芯已达六厘米左右长。第二步,翻转筌骨篾片编织筌身,这一步有些难度,特别是翻转处要织成“U”形,可用较厚的篾线。筌身基本为圆台形,筌头大,筌尾稍小。筌身部分用比较厚实的黄篾完成,编织方法与筌芯相同。第三步,用细篾线螺旋式收尾。这种收尾方式最大的优点在于编织出来的竹筌,通过旋转筌身,带动筌尾,可以自由开合筌尾出口。最后一步,做别签。别签,系绳子用。方法很简单:找一根七八公分长,较厚实的青篾,两头削尖,分别插入筌身,别签就算做好了。做好后,系绳收工。这样,竹筌就算完美收官。
编织捕鳅鱼的竹筌虽苦尤甜。编织竹筌,虽然偶尔会意外受伤而让母亲操心,但“作品”完成时,那种自豪感就会油然而生,让人快乐无比!
四
织竹筌是辛苦的,用竹筌捕鳅鱼却是快乐的!我就特别愿意体验那种感觉——起竹筌时那份沉甸感,喜欢听竹筌里传来的噼里啪啦声,那份喜悦、成就感特别让人迷醉!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捕鳅鱼的工具已经有了,接下来就只差行动。心动不如行动,在织好五个竹筌后,我的捕鳅鱼行动正式开始。
说实话,喜欢捕捉鳅鱼不单单是因为我的兴趣,还有其他更现实的问题推动着我很有必要喜欢,那就是当时的家里穷,这就逼着我不得不痴迷于捕鳅鱼。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经济普遍落后,大部分家庭都比较困难,还挣扎在解决温饱问题的层面。而我家,更是贫困中的贫困。一年里,除了过年有肉吃外,就是搞“双抢”时买几斤猪肉尝些肉味,其他时间都吃着清汤寡水的小菜,肚子里没油水,时刻感觉到“嘈”!也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促使我坚定了捕捉鳅鱼之路。
用竹筌捕捉鳅鱼,对我来说是有地利之便的,老家的屋坎下就有一垄肥沃的稻田,田里四季不缺水,鳅鱼、黄鳝祖祖辈辈栖息于此,倒也逍遥快活。没有竹筌的日子里,我经常蹲于屋坎下的那丘冬水田田埂上,看水中鳅鱼的嬉戏,听里坎(田内侧的边坎)的杂草中“呱呱”蛙鸣……田园的安逸感,融入心田,感觉自己已在世外桃源。
因地利之便,捕鳅鱼计划很快付诸行动。老屋坎下的那丘冬水田,每年谷雨过后,都会作为秧田培育水稻秧苗。田里一块一块的育苗床会准时而整齐的出现。苗床间掏挖出的沟渠积水成行,把筌直接安放在沟渠中,它成了鳅鱼的唯一通道,要想从此过,只能进牢笼(筌)。这样,我们当然不用想事,只管等到第二天早上的惊喜!
对于那些还未翻耕仍在沉睡的水田,要想在里面安放竹筌捕鳅鱼,相对来说要辛苦一些。想放竹筌,先得在长满杂草的水田里扒出“杠”,让鳅鱼顺着你的意思,鬼使神差地“掉进”你装的陷阱(筌)里,这就叫“请君入瓮”!
鳅鱼是有灵性的动物,它也会思考。躲避厄运,追求自由是其本能。但也有例外,那些喜欢出风头的自以为是者,往往随时可能中了圈套,大难临头而不自知,它们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别人的盘中美食,桌上佳肴。
我怜悯那些入筌的鳅鱼,唏嘘它们的傲慢做派,感叹它们的生命短暂——本是青春大好年华,却因为自己的无知而作茧自缚,钻进“牢笼”,最后只能任人摆布。也许它们是在晚餐后的漫步中落入陷阱,也许是在谈情说爱中遭遇横祸,也许……
它们的这种傲慢无知,反而成就了我童年时的快乐,生发了我一股莫名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