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厦门秋滋味(散文)
一
厦门的秋,需穿夏装,吹风扇、空调。运动稍许,会大汗淋漓。走在街头、公园、山间,草木绿得旁若无人,夏花一片绚烂,厦门的秋如夏。有人说厦门的秋无秋味。我则不认同。厦门有秋味,只是淡而浅,若一首婉约的诗。
秋味,藏在秋装里。
各大商场、服装店,秋装铺天盖地。柔软的针织衫,如知性女子,贴心而亲切,温婉内敛里藏着风情几许;金丝绒长裙,望之暖意顿生,有豪门贵妇的派头,端庄高贵,仪态万方;棉质的秋衣秋裤,沾了秋,名字亦有几分诗意。潇洒的风衣,似一个佩剑走江湖的侠客,有着冷傲的气质和沧桑的眼神。风衣,是秋天的必备行头,秋天衣柜里若少一件风衣,若月无光,花无香,是遗憾。至今记得电视剧《上海滩》有一个情节,许文强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打着一把伞,和冯程程在一起漫步。周润发演的许文强,穿上风衣,风度翩翩得不像话,曾迷醉多少女子。秋装是秋天里一道最温暖的风景,明媚季节。
有点盼望穿秋装了,只为沾点秋味。
二
秋味,流淌在水果里。
小区旁边有一家水果店,卖着各种水果,这个季节,桔子占据了他们店一半的位置,什么南丰蜜桔、云南蜜桔、涌泉蜜桔、砂糖桔等,品种多,简直是桔子的一场盛会。桔子的色泽也很美,金黄,像成熟的稻谷色泽,挥洒着秋色,若要在厦门赏秋色,不可辜负一抹桔子黄。桔子,是我秋天里最爱吃的水果,来自各个地方的桔子,各有千秋。南丰蜜桔,酸甜适中。砂糖桔很甜,云南蜜桔稍酸。最喜南丰蜜桔,因为南丰属抚州,让我感到亲切,那是家乡的味道,我百吃不腻。吃剩的桔子皮,放在窗台上晒干,用来与普洱茶一起冲泡,滋味甚好,有沉静的桔子香,对身体有益处。桔子浑身是宝。
柚子是秋季水果里的王,在超市的货架上、地上摆得满满当当,威风凛凛,很有气派。明黄的颜色,温柔而耀眼。挑柚子需技巧。好看的不一定好吃,好吃的不一定好看。最怕挑着没水分的柚子,嚼之如嚼木屑。好吃的柚子,汁液汹涌,清甜无比。遇到一个好吃的柚子是缘分。大多数的柚子不会让你失望,也不会令人惊喜,就如生活,平平淡淡。
剥柚子是一件趣味盎然的事,看到柚子肉露出,快意无比。没事的时候慢慢捧着一瓣瓣柚子肉吃,颇为得趣。柚子肉可食,柚子皮也是美味。小时候,秋天里家中偶有柚子吃。待柚子肉被我们飞速消灭,父亲便会把柚子皮用刀削去硬硬的外皮,把白色的柚子皮切成薄片。薄薄的柚子皮触感柔软,似海绵,洗净,拧干水,用辣椒、豆豉、蒜末爆炒,又香又辣,带着一丝淡淡的苦味,滋味别具,是小时候秋天里最下饭的一道菜。可惜那时家境贫寒,吃柚子的日子不多,以致那道辣椒炒柚子皮,让人惦记。现在我偶尔也做,却做不出父亲的味道。
迷人的是柿子。柿子分为硬柿子和软柿子。硬柿子红绿相间,甚是秀气,软柿子是艳艳的红,很鲜亮,那种红不逊色红叶的美。秋的色彩里若少了一抹柿子红,不免黯淡。我盼望窗外有一棵柿子树,秋来,有红色的柿子挂于树上,我一定不舍摘下,要留着欣赏。若我是画家,定把柿子红留在纸上,用最好的颜料涂抹,期待它永不退色,鲜艳如初。软柿子的口感绵柔软滑,极为美妙,清甜的滋味柔和而霸气,甜在舌间,甜在心底,带给味蕾一场奇妙的体验。柿子别捡软的捏,买软柿子,得轻拿轻放,因为它很脆弱,容易受伤。
这些水果吃得让人心生柔软,让日子香气四溢,那是秋的味道,是秋丰厚的馈赠。
三
除了秋装、水果弥漫秋味,有些植物也不乏秋味。
小区有三株芭蕉,今年有一株竟然变得枯黄,让我感到欣喜。
对芭蕉一向心存好感。赏芭蕉,三五株即可,如若过多,反倒不美。凤凰花倒恰恰相反,越多,越是美得让人心痛神痴。芭蕉,气质偏于硬朗,虽不妩媚,却有质朴之美。喜欢它阔大的叶片,挺拔的枝干。对芭蕉有印象,最初源于一句词:“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樱桃红,芭蕉绿,非易安居士笔下的绿肥红瘦,而是红的明艳,绿的亮堂,美了上千年,还将一如既往的美下去。后来读《红楼梦》,大观园的公子小姐们要办诗社,各自取了别号。因大观园种植了不少梧桐芭蕉,于是三姑娘探春自称“蕉下客”,别致脱俗,让其他小姐公子的别号黯然失色。曹雪芹笔下的“蕉下客”,让我对芭蕉生了爱慕之心。
那一株枯黄的芭蕉,比绿色的芭蕉多了点成熟风韵。于是暗恼其他两株芭蕉不懂芳心,依然活得热烈铿锵,绿得无所顾忌。有人说那株芭蕉是因缺水干枯,如此说法多么败坏我的兴致啊。我坚持认为那株芭蕉是秋涂抹上去的色彩。
芭蕉枯萎之后,小区门前那小块空地上的荒草也变成了褐色。褐色是比枯黄更大气更热烈的色泽,秋的斑斓画卷里,褐色功不可没。那段时间里,经过那片草地,有秋色入目,暗暗激动,虽然不多,但还是感受到了秋的隆重和妖娆。激动的同时也不免怅然,也许来年这片空地上将建起高楼,寸土寸金的城市,容不下一片空地的存在。于是我用手机拍下,只为留住这抹秋色;又恨不得把这片褐色的草搬回家,形影不离才好。我就是如此迷恋秋色,不可理喻。
园博苑有数池荷塘,夏天荷花开得很热闹。深爱荷花,爱它的艳,有强大的气场,却又极为收敛,毫无跋扈之态;爱它的风骨和气节,从淤泥中而来,却不自暴自弃,命运给它以磨难,它还世间以美和清香。这个季节,所有的荷花已被季节带走,只剩一池池枯荷还在与季节做着最后的抵抗。
枯荷虽已失去娇艳的姿容,却并不自暴自弃,依然淡定从容,在水中盈盈伫立,深深卷曲,楚楚动人,有古典韵致,有萧瑟之美。人到中年,体会到生命的悲喜,容易被萧瑟的美打动。有一个文友把枯荷形容为秋天织的褐衫,无比美妙,不落俗套,令我折服。
园博苑人流如织,但观枯荷的人不多,大多数人奔着海洋岛的花海而去,那里有盛放的鲜花。鲜花自然比枯荷有魅力,人们一般不喜枯萎,而喜新生,枯萎之物让人惆怅,新生之物给人惊喜和希望。只有一个中年男子,站于池边,用手机从不同的角度认真地拍下枯荷。拍完,他凝望着枯荷,眼神很专注,很深情,仿佛枯荷是他生死相依的爱人。欣赏枯荷的人稀少,但枯荷并不因此神伤,它的存在从来不为取悦谁,只为取悦自己。拥有那个晚唐诗人李商隐的青睐,枯荷无憾。一句“留得枯荷听雨声”,让枯荷在唐诗里熠熠生辉,在千年的时空里流光溢彩。雨中枯荷,不俗的意境,清新的美,让人心动不已。雨滴枯荷之声,悠扬、空灵,如清泉溅落空谷,洗心。秋雨与枯荷的遇见,是一场浪漫的遇见。李商隐,最懂枯荷。
枯荷旁是一色绿色的草木,枯荷在一片绿意中美得超然、洒脱。我喜欢绿色,荡漾着生机,尽显活力。但也迷恋枯黄,有浑厚苍凉的美。枯黄与绿色在苑内相得益彰,完美融合,让园博苑显得缤纷多姿。
秋风吹来,拂在脸上,不冷不热,恰到好处,似婴儿的抚摸。谁说秋风萧瑟,厦门的秋风比春风还要温柔三分。如果说北方的秋味是一灌老茶,深沉有致,喝完令人仰天长啸,击节赞叹。那厦门的秋味就是一杯西湖龙井了,虽不如老茶大气豪迈,却自有丝丝清韵撩心,醉了秋光,暖了心扉。能品如此秋味,我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