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妈妈的味道 (散文)
黏豆包,是东北先民流传下來的,在民间一直广受青睐的传统美食。在过去只有过年才能吃到,所以也有人称谓年豆包。儿时每当瞧见妈妈着手备料——大黄米时,我似乎就闻到了年的味道,盼望尽快吃到妈妈做的这一美食。
做黏豆包的工序还挺繁琐,首先大黄米要淘洗,还要控净水,待米的含水量适中后,就要去磨坊碾成面粉,黄米粉还需用热锅翻炒,然后是发面,将调和好的面放进大盆里,盖严后放在热炕头上去发酵。
这期间就可以烀豆馅儿了,将烀烂的大芸豆或红小豆捣成豆泥,拌上砂糖,团成乒乓球大小的圆馅儿,上尖一大盆红艳艳的豆馅儿,引人垂涎欲滴,我往往会故意的里出外进,趁人不注意,抓起一个豆馅儿,塞进嘴里就往外跑去。
面发酵好后,就要开始包了,妈妈姐姐们,有时还有婶子大娘们,在炕上围坐在面盆和馅儿盆周围,灵动着双手,瞬间就团成了一个,外型很象冰尜式的豆包,大家在说笑声中,不到半天时间就会全部包完。
蒸好的黏豆包,热气升腾,满锅鮮亮、黄澄澄一片,清香扑鼻。咬一口糯黏绵软,酸甜爽口,引人大快朵颐。邻里们品味后都连连夸赞,说妈妈的黏豆包味道纯正。
据大姐讲,妈妈压根没做过这种黏食。老家过年习俗是蒸白面馍和各式面花。而当时日伪当局严禁东北百姓食用大米、白面,否则抓着就是"经济犯″,人也没命了。我疑惑地问妈妈,那为啥不呆在山东老家呢?妈妈告诉我,日本人封锁了渤海湾,父亲正在东北,即回不了家,也寄不出生活费,一家人在海岛上实在活不下去了,迫不得已,妈妈只得领两个十多岁的姐姐,乘着舢板船,冒死偷渡,來到了东北。妈妈长叹一声说:“没想到,刚逃出穷窝,又掉进了火坑!”
在这样情况下,为了过好年,妈妈才学做黏豆包。刚开始时,做出的豆包很不理想,不是面发过劲了,酸得倒牙,就是面没发到火候,硬硬的黏性很差。好在妈妈很有悟性,在邻里帮助下,很快掌握了制做要领,黏豆包越做越好,不仅邻里们称赞,就连行家里手的乡下人也十分认可。
我记得光复前那年的腊月,一天,妈妈正在厨房里忙蒸黏豆包呢,我在院里边抽冰尜,边看守晾在露天里蒸好的豆包。忽然院门"吱嘎“一声响,走进一位白发老太太,我忙问找谁,她却声也不吱,拄着个棍径直往里走,我上前大声阻挡。妈妈闻声出來,竟把我赶往一旁,领着老太太进了厨房。我很纳闷,进屋去看个究竟。只见老太太坐在锅台旁的小板凳上,妈妈正在给她拿新出锅的豆包,让她沾着白糖吃,她说没吃惯那东西,会烧心的,妈妈又给她拿来咸菜。我想她可能是我家亲戚,若不就是老熟人。老太太临走时,妈妈给她装了些晾好的豆包,一些冷冻的发糕,一大包咸菜,"够你吃些日子,过年那几天就別出來啦!"送老太太出门时,妈妈关切地嘱咐道。老太太边拦着不让送边连声感谢,她走出小院还不停地叨咕:“好人哪!善人哪!”
我问妈妈那是谁,妈妈盯看我一眼说是要饭的,並告诫我,以后遇到要饭的穷人,别凶巴巴的。我想起平日里妈妈经常说的那句话:“富人咱也不巴结,穷人咱也别嫌弃!”
这天晚饭时,妈妈高兴地对父亲说,一个做了几十年黏食的乡下老人,夸奖咱家的黏豆包做得很地道,和她家当年做的一样味道。
原來那位老太太是一个县里乡村的坐地戶,家里曾有过几亩地,原本日子过得还可以,自从日本鬼子來了,丈夫被抓劳工,至今生死不明,唯一的儿子跑到外地逃生去了,至今音信皆无,家里的地也被日本开拓团给霸占了,她孤苦伶仃,被迫四处流浪要饭。
“这些死鬼子,”妈妈气愤地说,“真是作孽呀!”
转过年正月的一天,日伪当局突然來个"卫生"大检查。那天只有妈妈、二姐我们仨在家,一帮穿白大褂的日本人和二鬼子涌进房门,领头的是个矮胖的老日本鬼子,只有他穿一套黄军装,最为显眼的是挎在腰上的长刀和鼻子下那撮小黑胡子。一些带白手套的人到处摸,说是检查灰尘,还有些人屋里院外到处翻找什么。
当年我家厨房和小院里,堆放了很多整麻袋烧饭用的谷糠,那个老鬼子在麻袋前看來看去,他忽然抽出长刀,把所有麻袋全都捅破了,谷糠立时流淌一地。
这时,一个小鬼子手提个面口袋,从小院里跑了进來,对老鬼子一阵哇哩哇啦,老鬼子突然转过身,狠狠地盯着妈妈,鼻子嘴同时抽动着,那撮小黑胡如同一个"屎壳郎″,也蠕动了起來。只见他张开了大嘴吼叫着,二鬼子翻译马上跟着厉声问道:"你们家窝藏白面?″我和二姐都很紧张,在左右两侧紧紧地抱着妈妈。“你们都瞪大眼看看,那口袋里是啥!”妈妈白瞪二鬼子一眼,不屑地说道。
二鬼子马上打开面口袋,抓出一把面,又闻又看,随后对老鬼子说些什么,老鬼子似乎仍心存怀疑,他也抓出一把面连闻带看,这时二鬼子发现锅台上放着吃剩的黏豆包,赶紧拿给老鬼子看,这事才算罢了,一帮鬼子也都怏怏地溜走了。
屋里屋外一片狼藉,妈妈和二姐赶紧动手收抬。妈妈说他们本来是要抓"经济犯″的,把我家那小半袋黄米面当成了白面。“这些穷兽不得好死!”妈妈愤愤地骂道。
经这帮鬼子闹腾,妈妈决定凡是鬼子抓过的黄米面和豆包,连同口袋和碟子全都扔掉。我说都不要了多可惜呀?妈妈告诉我,东西让畜牲们给霍霍了,做出的豆包也不洁净,会有邪味的,人是吃不得的。
当年我只有五岁,很多事情虽然记不太清,但这段经历我却记忆犹新。妈妈对传统美食的敬畏,更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近些年来,刚一入冬,各种黏豆包早早就上市了。我总是要逐个摊位去买,全都品味个遍。老伴不甚理解,黏豆包味道都差不多,为何不就近买呢?其实我是在寻找儿时的味道,也就是妈妈的味道。虽然妈妈的黏豆包我再也吃不到了,但妈妈的味道是独一无二的,那是爱的味道,幸福的味道,善良勤劳的味道,品格的味道……这令人回味无穷,魂牵梦绕的味道,一直在陪伴着我,早己溶入我的热血中,永远珍藏在我的心灵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