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我家门前的吆喝声(散文)
一
久居城市,除了各种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总觉得生活少了点什么。到底少了点什么呢?人群熙熙攘攘,电动车飞来飞去,各种声音杂乱无序,都令我漫不经心。直到那天回老家,坐在炕上,偶然听到门前的吆喝声,似被突然惊醒,我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小时候,我家门前最多的吆喝声就是卖豆腐的。整个村子,有三户人家做豆腐,这三家做的豆腐各有特点,卖豆腐的吆喝声也各有特点。我最喜欢吃的是老赵头做的豆腐,他做的豆腐柔嫩细腻,豆香隐约。豆腐最好吃的时候,就是刚做出来的,还带着热气,什么调料也不用放,切下一小块直接开吃,一口咬上去,入口即化,滑爽至极。往往吃完这口吃那口,一小块豆腐很快入肚,但淡淡的芳香还留在嘴里,久久不去。
老赵头人实在,做豆腐也实在,从不乱填什么别的东西,他做出的豆腐有一种黄豆本真的味道。更重要的是,他做豆腐放卤水时的火候恰到好处,不嫩,也不老。我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他的吆喝声出现:豆——腐。他的吆喝声太有特点了!“豆”字的尾音特别长,刚到“腐”字那,声音几乎没了。为此,我还多次学过,却总也学不会。那年月,钱紧张,很多时候都是以物换物的。老赵头人品好,童叟无欺,不管老人孩子拿着豆子或者鸡蛋出来换,他从不短斤缺两。就因为这,他的豆腐每天总是最先卖光。
记得还有一个老王头,他做的豆腐口感也不错,但是块相对要小一些,比老赵头做的也硬些。他是一只眼,说话时又很少笑,更重要的是,有时糊弄老人和孩子,时间久了,村里人就不愿买他的豆腐了。做买卖得讲人品,人品不好,买卖自然也不好做……
那吆喝声就像自己独有的品牌,而吆喝声背后的故事才是真正的品牌。
二
听惯了吆喝声,也就听出了不少人间真情的味道。我家门前最有特点的吆喝声,当属外地一个卖菜的。他的声音,只要从营子头一起,整个村子好像都被搅翻了,那穿透力特别强,就算你不买,也得勾着你出去看看似的。他家有水浇地,每年夏季种好多菜,自己家吃不了就出来卖。你听他,开始吆喝了:“豆角茄子小辣椒,疙瘩白土豆芫荽带粉条……”他的吆喝像念喜的!声音里隐含着央求,仿佛同时在说:这么好的菜,出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了……
那时,我们村子水脉深,家家种菜少,所以每年夏天大家都盼着他的到来。这个卖菜的手大方,从不斤斤计较,有时多上半斤都不要钱,遇有可怜的老人买菜钱不够时,索性就不要了。买菜的千恩万谢的,他却不在乎地说:“没事,反正是自家种的,也赔不上。”于是,大家就更喜欢他这种极高的吆喝声了,就像是从空中转了一个圈,又俯冲下来直入你的心房。而且,他的吆喝还押韵,像是念诗。孩子们好奇也跟着学,却总喊不出他的韵味。村子里的老人多次说:“这人心眼好,都是给子孙积德呢!”后来听老人们说,他家孩子还真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日子过得特别好。
说起印象深刻的吆喝声,我不由地想起成为美谈的往事。那是初三暑假的时候,我家门前总来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伙子卖冰棍,而且都是午休的时候叫卖。他的吆喝声浑厚而有力,时常吵得我睡不好。有一天中午,他又在喊,我特意出去喊了他一嗓子:“不知道大家都在睡觉吗?烦不烦人啊?”那人好像自知理亏,低声辩解道:“中午热,人们渴才买啊!再说了,我不吆喝,想买的人咋知道我来了呢!”我越发气恼:“那你去有人的地方吆喝,我们这没人买!”那人听完慢吞吞地走了。
这件事,后来被父亲知道了,他对我说:“人家卖冰棍也不容易,碍你什么事了。我看那小伙子就不错,那么小年龄就知道自食其力。”见父亲这样说,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但记住了那卖冰棍的声音。后来,我考上了师范,第一次班级在大礼堂大搞卫生,总觉得有一张脸特别熟悉。想啊想,自己一下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竟然是他!我忍不住走上前去,问了个底朝天,果然是他!天地真小啊,想起原来自己的做法,我忍不住脸红了。更有趣的是,后来我竟然和这个小伙子谈起恋爱了,几年后成了一家子……
每每谈及当年的吆喝声,我就忍不住地笑。
三
每到春天的时候,就会听到满大街的“卖种子化肥”的吆喝声。这吆喝声,还会伴着不少夸赞词,我的种子如何如何好,我的化肥如何如何好。有人逗笑问:用你的种子,上你的化肥,庄稼肯定赖不了吧?那是!那人一脸的自信。
有一年,父亲买了他的种子——玉米小麦旱高粱。这种子名,我听着都有点古怪。父亲说:“这种庄稼包打,看似高粱,粒子像玉米那么大,像小麦那么好吃。”于是,我们就盼着秋天收成。可是到了秋天,那玉米小麦旱高粱长得和普通高粱差不多,而且颗粒干瘪,就像没成熟似的,无论是产量和味道都远远不如那人说的。
种过一次,庄稼普遍欠收,就知道是种子问题。村里人都咒骂他,说话不算话,真不讲究!从此以后,那人再来,喊破了嗓子也没人买。是他自己砸了自己的饭碗!
秋天的时候,还有大汽车来村里卖嘎啦。满满一大车,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海腥味。“嘎——啦——”吆喝声起初很低,逐渐高上去,再高上去。那些嘎啦大小不一,有的紧闭着嘴,有的露着一条缝,里面鲜红的蚌肉隐隐约约露出来。这够诱人的!再伴着这吆喝声,让人觉得嘎啦肉一定好吃的不得了,甚至看着嘎啦就口水直流了。于是,大家纷纷购买,一大车仅用半天功夫就卖没了。其实,那嘎啦肉不甚好吃,但嘎啦皮可以做玩具,孩子们更喜欢。所以,孩子们会经常盼着那吆喝声再次响起。
很多年前,还有一种吆喝声,听起来有点恐怖。那声音,有点含糊不清,忽高忽低的,而且那些人穿着特破烂,身上还有一股异味。小孩子害怕,也就不足为奇了。这就是“傻僧”的要饭声——“给点吃的吧!”见到要饭的,小孩子喜欢看热闹,可又不敢靠近,就离得远远的。倒是那些岁数大的,拿出自家的干粮送给要饭的人,嘴里还说着:“嗨,这人活着不易,可怜啊!”而我们这些小孩子,还是远远地看着那人狼吞虎咽……
我家门前这一年四季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陪着我渐渐长大。有时我想,如果没有这些吆喝声,生活该是多么单调和乏味啊!我们享受着吆喝声给予的馈赠,也透过这些吆喝声看透了人性的善恶悲悯。声声入耳的吆喝声,听惯了就像是不能熄灭的人间烟火,自有真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