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曾在京城看过天鹅舞。看完，我想，或许是看不到真的天鹅起舞，才用这样的文艺形式，来满足好奇吧。
　　 这些年的冬季，我都要去看几场真正的天鹅舞。尽管我不会舞蹈，不懂舞步，但看个热闹，我喜欢。
　　 据我们当地的“爱天鹅”协会的人说，荣成已有八处最适观天鹅的地方，曰“八观地”，这些地方我差不多去了个遍，最喜欢在石岛湾畔观天鹅，那才有观天鹅舞的唯美体验啊。
　　 既然是舞，就要有舞池。方圆三十里的港湾，好大一个舞池。我猜测，天鹅青睐于此，是不是就喜欢舞池之大？经常和我一起观舞的文肖女士说，是因为石岛湾是一湾纯净水。是的，从2018年冬，天鹅瞄上了这个巨大的舞池，年年不远万里而来，一住就小半年，天天有舞事，这是友好之举，喜欢观舞的人，不必买票，不会错过“舞期”，随时可观。
　　 舞台上的天鹅舞的背景银幕，常常印着雪花飘的情境，让观众贴近真实的背景，我觉得还是有着局限的，大概真正的天鹅也是觉得难以施展舞技吧。石岛湾最好，也有雪花飘，更有千帆进出的繁忙，或许，天鹅是喜欢热闹的吧，不然，凡有船笛鸣起，也跟着昂首循声，随后是应和笛声，古人早就注意欣赏这种和鸣之声了，《诗·周颂·有瞽》这样描述：“喤喤厥声，肃雝和鸣。”和鸣，是指夫妻和睦，我倒觉得这样理解局促了些，这种天鹅舞千帆竞的和谐场面，不也是和鸣相谐么？
　　 大天鹅，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而来，只为寻一处温暖，素有北方天然良港的石岛湾，有“温暖的港湾”之称。太阳最先从这里的海平面上跃起，为的是给这个港湾加温，天鹅无言应有知，站在海岸观天鹅，天鹅的表演就告诉我们这样的暖意，她们并不萎缩着身子，而是展翼戏水，似乎是在散热，这里的天鹅舞，常常有掠水低飞的动作，什么样的天鹅舞会有这样的动作创新？
　　 时而拉长玉颈，昂起头，好神奇，如将军临风；有时曲颈低首，其娴静胜似仙子落凡。如果看大天鹅是诗意的，那她的风格既有豪迈，更有婉约。有轻歌曼舞之姿，更有高亢激昂的大动作，总之，在这个舞池，天鹅是舍弃了剧本的套路程序，完全是即兴演出，一派淳朴之气，一池祥和之光。
　　 在这样的大舞池里观天鹅舞，是可以任由想象的翅膀飞翔，那真的是伴随大天鹅“摩空健翮上层霄”啊，这是剧院舞场里的模仿天鹅舞剧所不能比拟的。
　　
　　 二
　　 这个舞池不是单一的色彩，天鹅焉有不喜欢之理！石岛湾就是一个巨大的调色板，色彩不必刻意勾兑，每个时刻各有千秋。蔚蓝的海水，似乎受过冬季的低温过滤，更加纯粹了，仿佛是一湾蓝色的梦幻，洋溢着，酽酽的；从容着，静静的。晨曦里，一轮初日被点燃了一样，把个海面也烧得火红一片，天鹅沐浴在金光朝晖里，享受着出场前的爱抚。日沉时，赤山巅峰的赤红勾兑了夕阳的黄红，将倒扇形的红黄编织的光谱投进石岛湾，天鹅一齐向山，似乎是在做着朝圣的礼仪，这一幕最为庄重，是天鹅舞曲告一段落时的间歇，是舞累了双脚后的暂停，怜香惜玉的情感因此而生，真想抱住一只刚刚劲舞的天鹅，做一次拥抱式的慰问。日光正劲时，黛色的赤山倒影于石岛湾里摇晃荡漾，仿佛在乘着秋千，那些天鹅似乎沉醉在美妙的音乐里，无法应和大海原本的旋律了，哦，这是天鹅在演绎“摇篮曲”，是在演唱天鹅版的《我想醉》，演唱者方君是不能出场的，只配做一个画外音。此时，最好微风不起，当然，最大的避风港，北吹的风，只顾得和凤凰湖的水波去游戏了，西北有赤山巨峰拦住，天鹅可尽情起舞，不必在乎舞池里会其三尺波。此时，真的是验证了“天光云影共徘徊”诗意的真实。多彩的流云，大概是因天鹅的存在而驻足而迟疑而不去，那些给天鹅摄影的岸边人，不必选一个什么角度，站一个什么位置，任何地方都是最佳，这里有上万只天鹅，倒是找一个特写镜头很难，往往会被这种集群式的阵势感动，看昏了眼，神情也被天鹅的舞姿左右了，甚至随着天鹅一齐起舞起来。
　　 这场天鹅舞会的舞池是水做的，因此跳起来，舞姿是缠绵的，情感是激荡的，真的是有翩翩起舞的美妙，不必鼓弄舞姿，一切随水，水最具灵性，尤其是天鹅驾水，水似乎更愿负载。那海水似乎又是清癯的样子，干练得很，浸淫了倒影的赤山的风骨，于是起舞的天鹅，舞步才刚劲，即使是不见其足，也知水中是怎样的划动。那酽酽粘稠的海水，编织成一面巨大的绸缎，在光线的辉映下，泛着五光十色，难怪天鹅一冬不去，乐此不疲，舞蹈是一种语言，我读懂了，天鹅用她的舞姿告诉我，“风景独好”，天鹅的到来，是不用投寄的邀请函，情感的维系，始终是最好的请柬，大天鹅爱赤山脚下石岛湾，石岛湾静待她的舞者如约而来。不是什么不速之客，赤山人，照样有惊喜之情，早就给天鹅的舞池撒上欢迎的彩屑，那些金黄的玉米粒，就是给舞者的最好奖赏。
　　 有时，石岛湾内，正如苏轼所描摹的“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粼粼波光，宛若舞台的布景灯，来回轻漾，把个海面染成了温柔的怀抱一样，此时，我都想看看天鹅坐地上起舞的样子，天鹅自在游弋，似乎温柔从容，是她们在石岛湾的一贯姿态。是的，也应该放松了紧张的神经和躯体，她们是从西伯利亚的贝加尔湖起飞，只为赴一场盛大的舞会，这种不负令约的诚信，就用一次长距离来诠释吧。真正的艺术，其后总有着丰厚的底蕴，天鹅的底蕴在于用诚信赴约来给自己的舞蹈写上深刻的主题。
　　 不必担心天鹅会厌倦这场旷日历冬的舞蹈盛会。因为那些海鸥，总是深情地做着天鹅的舞伴。丰腴的天鹅，体态虽有些笨拙，但也要展示水上的低飞妙姿，上有海鸥飘飞，如电如闪，海面之上，天鹅掠水啄浪，一场双飞的舞蹈，真的令人大饱眼福啊。也引来了白鹭，这是几乎难以想象的群鸟翔集场面，白鹭在胶东半岛一带几乎不见，或许的天鹅喜欢呼朋引伴，或许白鹭也想来欣赏这场舞蹈，或者，白鹭以为天鹅是她的同伴，诗人只见“西塞山前白鹭飞”，其不知，黄海也有白鹭来。我突然下意识地摸摸衣兜里的香烟，这个舞池四壁尽管没有写什么“舞场不得吸烟”，但在洁美面前，连一点杂念也不能生，何况那样造次啊。是啊，我听赤山人说，就是要这里“一尘不染”，给天鹅一个千年不倒的舞台。这是一种情怀，更是一种生态信念。天鹅最懂得哪里山水最佳，天鹅的头阵在三十几年前就找到了这处港湾，因为连天鹅都知道，荣成是“东方天鹅王国”，这个“王国”，给与天鹅的是完全的自由，是真正哲学意义上的经典。
　　
　　 三
　　 一船驶来，犁开了大海的水土，翻起了海浪，这是给天鹅来助兴？错了啊，船是天鹅的领舞者，那些天鹅像是站在被划开的水的浪尖上，此时才有可能隐约看到那对红掌美蹼，这是和人间演出的天鹅舞的最大不同。或者，天鹅是被这个领舞者带起了舞步，一齐地被船只牵引着，向前，向前，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天鹅舞阵。我这样想，可能天鹅也懂得人间舞者，总会做一个相伴配角，这是多么温情的姿态啊。
　　 其实，伴舞的还有赤山峰巅急促而下的一朵朵云。山是云之根，还是云的去处。这种自然的逻辑关系从来都是稳定的，似乎天鹅的到来，让云更有了诗意的行动。也许，白云是寻觅它的同类，一个大舞池里的天鹅，一池的纯白，也招来了相会的白云。或许，是云放低了姿态，来和天鹅做一次约会，也不在乎是夜晚还是白日，是云急不可耐了，天鹅是友好的使者，看见云至，个个仰首，想含住那些可食的云朵，假如云朵可餐，我也想抓一把云送到天鹅的嘴边，以犒劳天鹅的疲劳演出。
　　 在石岛湾畔观舞，那是一种人在画中的美妙体验。一条笔直的柏油路，划断了海和湖的链接，给天鹅留出了大舞池。路的尽头是一面照壁，上面刻着前中国书协主席沈鹏的题字“石岛人民欢迎你”，这个“你”字，据说还包括在舞池里的大天鹅们。人文的情怀，到底可以包容多大？海洋可以装得下，天鹅自然也是他们的喜欢。人在海岸，随便找一处观舞的地方就可以，用不着购票，任何角度都是最佳。西有赤山做壁画，东有镆铘岛，像一弯手臂，环绕了观舞的人。身后是风光旖旎的凤凰湖，观舞者简直就是画中人，即使什么也不去看，只要随便转一圈，看看自己的位置，都会感觉醉了，是谁把自己安排到这样的美景之中？自己都会惊叹。
　　 如果想和舞者近距离接触，那就在海岸选一处地方，最好是在松林的外沿，松毛松软，是天然的温床，那种温度还带着香，只要观舞不分神，那就尽情闻香吧。
　　 海岸边设置了无数的条椅和石凳，十步一凳，五十步一椅，互不打扰，就是观舞时开小差，说个悄悄话，也不要紧，没有人听见，况且天鹅的表演让人目不暇接，哪有心思看你搞小动作。大天鹅似知人意，我们一个微笑，她也看得懂，惶惶游到近前，鸣叫，仰颈，侧看，又似在静听我们的唇动，我始终认为天鹅的眼神是可以和游人的眼神交流的，有彼此可以读懂的心语。
　　
　　 四
　　 赤山人最讲究派头。他们为观舞者想得更周到。建了大平台，为那些架设大炮长枪搞摄影的留出“咔咔”弄声的地方。他们是要把大天鹅的舞姿传播到四面八方，理应受到如此款待，他们也是舞池边上的“无冕之王”。
　　 长若千米的赤山大酒店，可是豪华的观舞位置，一溜紧随海岸地势的观海长廊，容得下上千人，明净的落地玻璃窗，似乎一下子拉近了海与眼睛的距离，天鹅的表演似乎是被邀约于眼前，还是一个专场，只为你。
　　 背依沙发，慢品温茶，或呡一唇咖啡，承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用手指指点点近海里的天鹅，生怕天鹅听见似的，只顾品评，极尽赞美，不吝好词，很多人说，在天鹅面前，赞美可以生出那么多的好词好句！原来，美是可以唤起人的最多情的语言系统的开放，激发人的天赋。天鹅是送到我们眼前的一抹亮，一个个天使，一片片精灵。时光因天鹅舞似乎静止了，用不着吃饭，此时正赶上雪花飘的时段，舍不得天鹅舞的高潮，录制下多少视频，留住多少最精彩的片段。
　　 我年轻时曾贪早登泰山去看日出，当然那段经历弥足珍贵，年老了，最好在亲海的赤山大酒店住一晚，体验一下床上看日出的美妙感。酒店的拳头产品是“躺在床上看日出”，可能垫一个枕头就可以了，太阳似乎只为看的人表演，海平面是太阳跳跃而出的舞台，如果赶在冬季，大约在十一月以后，还可以躺在床上看大天鹅伴日出，这是最有品质的文旅项目，每至这个季节，酒店是要预订的，可惜我距酒店只半小时车程，用不着订酒店，只能靠想象了，我听说，还有的“恋鹅者”一个冬季与天鹅相处，写下《和大天鹅相处的日子》，真想借来一阅，又担心看了我再也写不出关于天鹅的文字了。同样的舞蹈，看第二遍，可能就厌倦了，因为少了情节和不断变化的舞台效果，而观石岛湾舞池的天鹅舞，用不着担心天鹅动作的单一，而且每一次都有情节，甚至遇到故事。我曾遇到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也于清晨日出时观天鹅舞，一顿叙旧，居然耽误了看天鹅舞，也好，天鹅舞做了我们叙旧的背景，回忆起来，这次相见，如在画中，充满了诗意。
　　 我听说，今年酒店要搞一个“天鹅沙龙”，真希望我被邀请去。天鹅舞肯定是必观节目，当然还有爱天鹅的互动活动，增加关于大天鹅的知识。
　　 美汇集于一起，是可以成为风景线的，而有着温暖的港湾，湛蓝的海水，喷薄的日出，倒映于水中的赤山，相伴寒冬的大天鹅，那真的是一道奇特的风景线。观天鹅舞是高雅的艺术活动，而真实的天鹅舞，已经成为沿海的荣成人的生活常见。
　　 赤山山麓的石壁上“欢迎你”三个字，是一张深情脉脉的请柬，无需多么华丽的辞藻，就这样三个字，年年邀约了万千天鹅来，赤山啊，这么幸运！
　　
　　 2021年12月6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