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是很怀旧的人，尤其经不住忧伤曲子的碰触。当年齐秦的《大约在冬季》，就让我不忍再闻，那场离别的痛，被低沉含悲的音符一点一点地揪出，撕碎了，总觉得撕碎扔出的时候还是慢悠悠的，有裂肺之感。写下这个题目，我完全想改变那首歌的旋律，来一首新版的《大约在冬季》。
　　 “大约”，并非是不一定的情感纠葛，而是盛大浪漫的意思，约定，是不见不散，是“月移花影约重来”的惬意，是无与伦比的“浪漫之约”。我说的是赤山脚下的石岛湾。立冬时节，一群群“遥客”大天鹅，从寒冷的西伯利亚而来，与碧水蓝湾相约。成就了“万顷湖天碧，一池雪花白”的胜观，展现出“曲岸残阳极浦云”的宏伟气象。
　　 大天鹅选择赤山，应该是喜欢这里的“冬山苍茫，海象雄浑，雪落寒烟，玉宇沉静”之景。
　　 严格意义上的立冬时节，在胶东半岛的赤山一带是没有节令陡转的感受的，依然是阳光和煦，甚至有些反常，天气格外温和起来，想来个“小阳冬”。按照守候在石岛湾海岸的“赤山大酒店”的员工的看法，立冬，就是大天鹅“赴约”的日子，也是“天鹅季”的开始。是的，还有立冬前几天就到访的，是来住“酒店”的，酒店外是一片金色的沙滩，酒店的人早就在上面撒上了金黄的玉米粒，这是招待大天鹅的饕餮大餐。
　　 据说，玉米粒必须是黄灿灿的上好粒子，大天鹅对饮食中的“色香味感”最看重的是第一个标准。听说玉米收成时，他们还专门到乡下收购，成色必须足，品相必须好。他们的待客之道，真的是可表天地了，怪不得他们一旦跟人急了就说“对海发誓”。
　　 大天鹅是从遥远的我们很多人不曾踏足的西伯利亚飞来的。大天鹅认识这块栖息之地？认识！赤山的鸟类保护协会人曾在大天鹅腿上系上了遥控编号，去年就收到归家的信息。
　　
　　 二
　　 读诗人王勃的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总以为这个“天涯”是无法计量的遥远，曾经跟孩子们讲读诗句的艺术手法还说，这是夸张。现在觉得完全是误解。西伯利亚距我们有多远？应该是天涯了，但为了一场一年一度的相约，大天鹅不远万里，不辞辛苦，真的把赤山脚下的石岛湾当作了“比邻”了。也不对，大天鹅每年在此居住有小半年，应该是石岛湾的居民。苏轼有句云，“望乡心与雁南飞”，一行雁阵，几多思乡泪。咏物思归，不一定都是雁子，还有那万里也记得家在何方的大天鹅。再远的路，只要去用步量，就会有终点。这是人类的信心。是否是受到了大天鹅飞奔万里终归家的启发？站在湾畔赏天鹅，我倒是陷入了情感的圈子，为大天鹅的壮举感动着。
　　 数天鹅，来几只，那绝对是一种自我惊喜的活动。有人就每天临岸数天鹅，五十只，八十只，一百只，一千只……目不能转睛，眉不能皱一下，生怕眼睛跟不上，手指巴不得再多出一倍，好举着划开数过和没数过的界限。数数，这是个很枯燥的事，我就因夜晚失眠而心绪不惊地数数，慢慢进入梦之乡，可数天鹅居然是这么有趣的一件事，很多游客都是游览了赤山之后，再住民宿观天鹅，数天鹅，享受数数的美妙感，说，就像上小学学会数数，那个兴奋劲儿，让人返老还童了。直到数不尽了，到了几万只了，不计其数了，方可无奈停下。万只齐集，一湾雪白，其南是千帆摇风，舟船荡水，看得眼花缭乱，有人说，要的就是这个感觉。在天鹅面前，宁肯“虐己”，看看啊，这天鹅有着多大的魅力！
　　 海不扬波，因有天鹅而不愿扬波做浪，那些天鹅仰首划水，水波荡漾，涟漪遂出，一幅春游图，真的怀疑这里是颠倒了季节。
　　 我觉得，大天鹅更是受了家乡美景的吸引。立冬时节的石岛湾，似乎所有的美都齐集于此，真的是“辐辏其美”，石岛湾就像一块海水做成的磁铁，将景色收归自己的怀抱。秋冬之际还未褪去红色的赤山，倒映于石岛湾里，一汪碧水，一座红山，这是怎样的绝色之配啊，怪不得纯洁如雪的大天鹅喜欢上了，人和动物，都无法拒绝色彩的诱惑，我有根据这样说，看斗牛场里一块红布可以激起公牛的热情。一湾碧玉，一座披红的赤山，足以让大天鹅向往而来，驻扎不去。
　　
　　 三
　　 秋冬是捕鱼季，石岛湾是中国北方最大的良港，这里，晨曦铺波时，船只笛鸣，千舟竞发，奔赴深海渔场。一下子也唤醒了曲颈眠于海的大天鹅，渔民并不想惊扰它们，但总有几只迎日难耐其情的天鹅，引颈长鸣，渔民们以为是跟他们的渔船笛声在唱和，就像步同样的韵脚，在写一首一个韵部的诗。是啊，这是诗意之晨，天鹅沐浴在晨曦的橙黄色的温光里，那是一幅“晨浴图”，岸边大酒店的大厅里就悬挂着这幅画，他们捕捉到最美的诗意，用来唤起宾客的美感。此时，我们尽管看不清天鹅的面容，但此时还不是看它们颜值的时候，最好是领略其体态，赏读其风韵。天鹅在呈现其自身的魅力，还是晨曦有意装扮这片海湾，打扮着海湾里的一切，我觉得不会是天鹅沾了光，晨曦有意洒晨晖，不会吝啬万道光。因为一种美游弋于海湾，太阳刚刚露出笑脸，也难以自持了，把握不住，在海面流连得太久了。我们站在湾畔，看着天鹅仰鸣太阳的精彩表演，太阳似乎停息不动了，享受着天鹅"拜日"的盛典，我们不会说笑太阳因天鹅而失态。激动了，才是正常，晨曦抚摸千万遍，这是最美的光线，天鹅把自己的美交给了光线，光线成全了天鹅的美，此时，天鹅一律地变色了，仿佛是孔雀，艳丽多彩。我在想，是否因这里的晨曦可以为天鹅着装而天鹅喜欢打扮才飞来？天鹅不语，或许是羞于说出自己的这个小心思吧。
　　 赤山人根据长期的观察，还总结出“观鹅最佳时段”，最令人振奋的是，晨曦里天鹅迎日起飞。那才是给人激情和力量的一刻。再就是日暮而歌的情调，似乎陪伴了一天的太阳累了，要西沉赤山巅峰之后了，天鹅为之送行，唱起了夕阳曲，这是最美的和声，若是屏息静听，赤山佛院疑似传来暮鼓之音，和声与禅声，在一湾里奏响了华章。何处冬日不寂寥，不消沉，但赤山脚下的石岛湾，却是被天鹅点燃了温度，一湾海水在沸腾。这里洋溢着最美的情调，热爱自然的天鹅，遇到热爱生活人，于是诗就诞生了。一湾漾漾的海水本就是诗意的港湾，天鹅的加入，给整个冬季带来了温暖。石岛湾内有一个港口叫“赤山港”，在多年前，这里不见一只鹅，因为船舶周围因油渍的污染，海水无法承载美丽的天使，天使也永远不会相认这里的家。我曾经听说过天鹅越冬栖息的条件。必须是一处避风港，石岛湾是天然的良港，是天鹅的怀抱。要一处绿色的植被，赤山一山的苍翠，海岸一带的浓绿，这里是被绿色包围了的地方，我觉得天鹅喜欢绿色应该是为了养眼吧。还要有淡水，赤山山巅有“高峡湖”，中间一对“姊妹湖”，下游是“春光湖”，淡水资源丰沛。尤其是正北还有方圆十几里的“凤凰湖”，看看，凤凰和天鹅，世上佳鸟齐全了，诗意也有了。据说天鹅到来，不必伸脚先试水，石岛湾水温平均11.9摄氏度，对于天鹅而言，那简直就是温泉浴。所有的条件都如数满足了，天鹅不邀自来，不约而至，况且赤山人，早就向天鹅发出了他们盛情邀请的请柬，那张请柬是带着温度的，是一颗喜欢天鹅的心，天鹅与赤山人，有着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契合，有着相邀不必言语，相视可见真情的缘分。
　　 石岛湾的十里北岸，是一片色彩不杂、灿黄如金的沙滩，是养眼的眼缘，更是天鹅的黄金暖床。沙滩的外围，是长青的松林，挡住了北吹的风，林中有着绿色的植被，涵养着水土，捧出的沙粒，为天鹅编织出一张浪漫的大床。如果不细看，天鹅在沙滩上的分布就是“鸟头攒动”，其实它们是按照家庭的概念相处的，据说，天鹅是严格的一夫一妻制，如果一方死去，另一方会孤老终生的。大酒店是举办婚礼最时髦的地方，别处没有此番情调和意境，他们占尽了风光，这风光是天鹅布阵的，天鹅充当了婚礼夫妻的背景，十里长滩，有时候好几对夫妻在与天鹅合影。所以每至冬季，举办婚礼要提前预订，否则排不上号。他们看重的是天鹅这个尤物本身所具有的预言，预言未来可期。天鹅和他们也是写在海岸上的预言，寓意可揣。浪漫有故事，婚后好回忆，时不时拿出来咂摸一下，都有着祝福的芳香韵味。
　　
　　 四
　　 这里的冬季不寂寞。每日都有“观鹅客”，挤到观海平台，人满为患，那些天鹅似乎永远是欢迎的样子，仰着脖颈，嘎嘎地鸣叫，似乎是在打招呼，只要我们可以听得懂天鹅的语言。金色的沙滩，有时候被天鹅挤爆了，就像一滩飞雪，但无寒意。那些从四面八方奔着天鹅来的摄影家，早就选好了角度，架起“大炮”，对准天鹅，天鹅似乎很淡定，这样出镜的机会它们并不在乎，在乎的是那些摄影人。
　　 赤山人喜欢读山下的大海，用“海不扬波”四个字来写意大海，祈祷着港湾的万千渔船平平安安。更喜欢阅读一湾天鹅，那是跳跃的音符，是诗意的文字。水中闪耀着一道光斑，是天鹅编织的彩虹；闲逸于水中的天鹅，那是开在海水中的凌波仙子；近岸互问候，天鹅依偎，厮磨耳语，互相梳理着羽毛，抖掉一身的水珠，爱意的镜头，总是启发着人们应该怎样去表达爱。似乎冬季里，一湾海水把阳光烧沸了，阳光射进，波光被揉碎了，碎了一湾，天鹅才不管，正忙着啄食那些碎了的波光，哦，不是天鹅不知食之味，原来是在表达着天鹅的诗意。
　　 难得遇到天鹅为游客表演的机会。如果有幸遇到，不要只顾着饱眼福，千万要用手机留下它们的玉照，这是最为宝贵的礼物啊。于镜子一般的水面迅捷起飞，滑行，就像是踏平千里烟波；丰腴的身子，轻点水花，卖力的表演，看着真的想多掏几个钱，以表心情。海底似乎有什么风光，我们看不透，天鹅会绕着一处波浪，回旋着，翻飞着，风景被天鹅拥戴着，风景是什么样的心情啊，风景如果有心情，一定是阳光般的美妙。似乎海水水面有鱼儿在戏水，这是相邀之举？天鹅一个俯冲下来，哦，其实是要与鱼儿对话，这是它们的语言表达，很是精彩。天鹅，是一道白光，是一抹飘雪，闪着灵动。是一团绒，是一堆絮，赤山人说，自从天鹅来，年年冬季都暖和，我明白，他们不仅仅是指气候，还有心中的温度感。
　　 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耳边响起了那首《大约在冬季》——
　　 歌词唱：轻轻的我将离开你
　　 千万别轻言离去，请看看天鹅赴约的美丽。
　　 歌词说：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
　　 再凄迷，再遥远，也没有天鹅从西伯利亚长距离迁徙的艰辛，付出了努力，只为一次浪漫之约，这就是情感的价值。
　　 歌词叹：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我自己
　　 多么强大的人类，内心怎么居然这么脆弱！大天鹅啊！不远千万里，只为一次深情的赴会，从不可怜自己的身体，要珍惜的是天鹅，岂是我们人类……
　　 我们与天鹅也有惜别时，但因为我们有一个美丽的约定——大约在冬季。
　　 那首歌的最末这样唱道：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这么没有信心，一种颓意弥漫在曲调上，涂抹着每一个低沉的音符。而赤山人与天鹅的约会，一定还在下一个冬季！
　　
　　 2021年12月9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