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冷雨夜
　　 长长的羽绒服还是没能挡住寒风冷雨。从膝盖疼痛到双脚麻木，一个小时的室外站立就完成了整个过程。没有带伞，细碎的雨飘着，叠加的重量让蓝狐围领往下缩了缩。半枯的草色，也往下缩了缩。
　　 周围都是陌生人，口罩后面的眼睛更加陌生，充满戒备。没有一棵树可以依靠，它们的冷漠和我的寒冷性质极为相似。我们各自孤独着，又不远不近打量彼此的孤独。
　　 远处，亚热带海洋性气候保持20℃左右的从容。赶车的人正经过检票口，背负的沉重无法用长短句的简洁表述。而惯性让这一切变得坦然，如同闲置在砚台里的残墨，正在对抗干涸。最后呢，没有人知道未落笔写下的字是什么，下一次是彻底洗净，还是加水再研磨。命运的随机性超过了文字的想象力。
　　 在动车开始加速以后，车厢里的各种声音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有短暂的忘忧。而这样的情形将会在几个小时之后被打破，被再次纳入之前的轨道，按部就班，波澜不惊。没有人再提到方位。
　　 孤舟于海上，距离灯塔还很远。飘荡就是它无可厚非的宿命。嘘，不要再从天空遥指了，那些非现实主义的浪漫只能发生在岸上。期盼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人，已经不在了。
　　 旅途有枯燥乏味的一面，也有似生活颠簸的动态美。空隙里，是否又有诗句冒出绿芽，内敛背后有隐约的飞翔。镜片的凹凸不曾改变什么。解不下的行囊必须背着，温柔情愫是奢侈的事。
　　 可怜华发生。
　　 一口点心如何打发长夜的空？那些星星太远了，虽然我知道啊，它们多像小糖果。美味着童年的仰望。谁走进小木屋？和我并肩坐下。今夜风是紫色的，花是十里勿忘我。
　　 窗外，什么在快速后退？你追赶上什么了？往后车厢走动，物理距离还是在向前。来不及解读弯月承载的梦，时光又老去一寸甚至一尺。但我们连说悲伤的资格也没有。
　　 那就不说。
　　 我这里的温度又凉了一些。膝盖继续痛，左臂继续痛。从骨缝里往外冒寒气，萧瑟是难免的。在文字里盘腿打坐，说一些没用的禅机。在虚拟世界里笑笑闹闹，无需面具。
　　 哪个是我？我在哪里？灯下，夜凉如水，水滴成冰。这是一件薄外套无法感知的惶恐。
　　 其实，无诗也无事。
　　 待出站的人踏上不再流动的土地，绕身的风还是温暖的。这样的对比，让我更冷更痛。我想回避一些与海洋相关的词汇、句子，比如浪潮，潮汐，比如从礁石上下来的声音。它们一再退却，一直没有上岸。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就像天气预报早就说了，今天有雨。但我固执地没有带伞出门，任凭越地的风吹着我的凄凉。我可以有借口说，我真的是粗心。不知道每一滴雨都是陌生的。江南，到底哪里是我的江南。
　　 至少我还有心。这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而所谓事事无常，又如何。某一天，文字也会苍老苍白，和我一样。又如何。
　　 不如何。有个声音在说。它代表温度么。
　　 深入骨髓。你说。
　　
　　 二、一些声响
　　 马上就要大雪了。当然，我说的仅仅是节气。江南反复无常的气温，忽冷忽热，离下雪还远。传说中的冷冬，目前尚无迹可寻。
　　 此刻，外面阳光灿烂，温度和我只隔着一扇窗玻璃，却又像遥不可及。我习惯这样的寂冷。偶尔到阳台待会儿，给花草浇个水，也嫌弃光线太刺眼，回屋罢。
　　 其实真正觉得刺眼的是，极目望远，隐隐约约露出来的生态公园的小石桥，我不知道多久没去那里了。那些花木、小路、白鹭都还好么？那天手机误操作，照片全部删没了。也是注定。起码它们来过我的心上，在文字里停留过。
　　 九月的风景，每天对公园说一声早安，此时回想起来恍若隔世。我们要习惯就这样悄无声息送走光阴，把悲伤的字眼从心头剔除。梦哪有什么声响，我们无法捕捉蝴蝶扇动翅膀的频率波长。如果文字是说话，我也是一直在自言自语。有何不可？
　　 顺其自然吧。
　　 听者何？我的屋子足够大，能够安置我不大的步幅，还有我的小狗走来走去。如果曾经一度出现什么偏差，什么幻觉，那就纠正回来。没什么了不得的，真的。要相信什么？相信自己！我除了是自己还能是什么？
　　 有点绕口令，但会理顺的。
　　 天气还暖和，小草龟老老实实睡了，我的巴西龟不肯冬眠，整天噼里啪啦弄出响声，刷存在感。但我又不肯给它进食。是不是这样不对？如果它还能吃，那就让它吃吧。它的空间只有这小小的玻璃缸，已经够憋屈了。
　　 我的小狗也是，被迫和我一样宅家，一样不得不憋屈。不长的余生，就这样在逼仄里度过。不要再畅想远方，谁的路谁知道，反正不是我的。可以有勇气迈一步，当然也可以有勇气承认失败，退回去。角落一直在呢。阴影是最后的保护色。
　　 那双鞋，怎么就大了一码。我以为套上厚袜子就能合脚。谁料想这里的冬天太冷，无法穿这样的镂空针织鞋，而我也不再去公园走路了。回头洗了那梦幻般的薄荷绿，收起来吧。但它会记得曾经遭遇的那个雨夜，路灯撑起一把光的伞。我躲在公交站台，只为珍惜一双新鞋。
　　 冲浪浴缸发出很大的声响。我不想打开它的音乐频道，对我来说，别的声音都是多余突兀。汗是咸的，也以流淌的形式滑过眼角，权当矫情地哭过了。其实真的没有眼泪，哪有那么多伤春悲秋，而且现在是冬天。该开的花开过了，该落的叶落完了。
　　 挺好。无憾。
　　 至于为什么，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人生就是由很多莫名其妙组成，做最坏打算的结果如今就体现出来了，足够的承受力。该怎样还怎样，一场风波悄然隐于水下。输不起？不存在！我没有倒下的理由，也绝对不容许自己软弱。
　　 哈，我居然做过那么荒诞不经的事！看吧，没啥不可能，只问自己敢不敢闯荡江湖，再灰溜溜回来。偶尔回想，应该窃喜完成了自己的侠客梦。多么不可思议！多么了不起！别的，谁在意你的狼狈。
　　 江湖真的挺好。有花儿，有少年，我远远看过那些背影，认认真真对照话本子解读过传奇，真的挺有意思。功夫我不行，说故事还可以，毕竟偷偷看过那么多无聊的故事。
　　 安心了。从此再也不离家出去。所谓的神雕侠侣金戈铁马，全部入匣封存。
　　 偶尔我在窗前看看阳光，晒被子时微微晒一下自己。恍惚中，我会想起躺在树梢吹口哨的少年。他有忧伤的眼神，他像一个天蓝的梦。
　　
　　 三、银杏黄了
　　 仿佛是一夜间，窗外的银杏树就黄了，虽然还没达到彻底的明黄，但已经是像模像样的银杏树。之前它一直半黄半绿，一直在落叶。每年我总是担心，它光秃的时候还没有收获一地金黄，那该是一棵银杏树多么悲伤的一年。
　　 晨起，我在阳台看它，彼此仿佛心意相通，顿觉岁月静好。该老去的必定老去，它以最后的舞姿，与一年绚丽道别。
　　 我们习惯这样凋零的美，不生什么遗憾。春去秋来，有萌芽必有衰败。
　　 看过去，除了银杏的黄，周围绿意盎然。生态公园的小石桥被一片绿丛遮掩。因为时间原因，我已经很久没去那里走路了。不知道那些再力花、木芙蓉都如何了，还有芦荻洲、小径、几座凉亭。它们曾在晨光里充满温柔，随水荡漾出一句早安，又在诗句里生出不一样的流淌。
　　 恍然如梦。梦在小木屋里日渐葳蕤。我仿佛听到风铃响了，看到迷雾散去后的越来越清晰。我清晰地告诉自己，像一棵银杏树也无妨，我落我自己的叶，能黄就黄，青黄不接也是命。
　　 那些内心的向往，必定一直是金灿灿的。
　　 天气晴朗的日子，虽然夜寒风冷，但偶尔还会听到音乐声响起。我会怀念曾经路遇的很多陌生人，快走的几位，跑步的几个，跳广场舞的大姐大妈们。领舞的那位大姐跳得真好，我总有一天要拜她为师。
　　 经过那些我并不喜欢的本地方言，我们擦肩而过，有熟悉的面庞，衣着，但从无交集，一直陌生。
　　 人生就是这样，我们偶尔走近，又不知什么原因不再遇见。谁也不会觉得缺失什么，各自的日子还在有条不紊继续。
　　 今天看到突然间满树变成黄色的银杏，我心生感慨。也许命里就有过不去的坎，渡不了的劫；也许有一天就在某一个点上，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去年这棵银杏就一直没有扬起黄手绢，落完半青半黄，光秃萧瑟地走向冬天。
　　 来年！它还有来年可期待！作为一棵树，其实比一个人幸福很多。
　　 银杏黄了。因此肯定会有很多金黄的美丽大道，被无数镜头追逐，被很多句子歌咏。我和文字都在其外，不生艳羡，安静地继续自己的安静。
　　 秋天是令人伤感的季节。特别是暮秋初冬，阴雨连绵，寒气逼人。这样的夜晚，无诗无歌，文字都透着冷。
　　 我从书房站起来，到卧室把那个大大的开心熊抱在怀里。它的短绒有美好的触感。还有它的小围巾，胸口的一颗爱心。我们总还有一些美好可以期待。
　　 我害怕一切尖锐的东西，宁可无花无刺。
　　 仿真花，塑料玫瑰，也都挺好。躺在红色的喜气里。愿安详，愿繁茂，愿我们心里还有纯良的一角，存放永恒的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