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从韩城有了花椒，需要雇人，母亲年年到花椒成熟都会进山。母亲用摘花椒的钱，补贴着家里，油盐柴米，农药化肥，孩子的学费……家里一切她都操心。母亲舍不得花钱，舍不得给自己添置一件新衣服，几乎吝啬可剋的地步。
　　 那一年我二十岁，母亲四十三了。那年我正在韩城工地，在脚手架上干活，忽然听到下面有人喊我名字，那是我的母亲。我慌忙下来，她告诉我说准备摘花椒去。“妈妈来看看你，不知道你在这里，看我娃都晒黑了瘦了，累了你就回去歇吧！”母亲的话语全是温暖和关怀，给我拿出一双崭新的布鞋，就转身离去。那时候我竟然没有去阻拦，默许了母亲去摘花椒。
　　 母亲在山里整整呆了四十天时间，回来又到工地看我，母亲又说我比上次更黑了，眼泪都快要流下来。她却不知道她比我晒的更黑，黑里透着红斑，我能想象出山里阳光的毒辣。突然看到母亲的双手，被染成黑色，手指上如同顶针扎过一样，细小的蜂眼密密麻麻，心里猛然抽噎下的难受。
　　 那年我三十多岁，母亲五十多了。岁月已经悄悄给母亲染上些许白发，光阴在母亲额头上镶刻了几道深沟。母亲还和年轻一样，我在外打工的日子，母亲一个人在家里忙活，她从来不会抱怨，用苦和累坚韧为我撑起一片天。夏天来了，山里花椒又红了，那一年我在家里闲呆着，母亲就带着我一起进山摘花椒，我经常看过电视里山清水秀的场景，想着一定很好玩，也就跟着母亲和邻家婆婆进山。
　　 花椒成熟季节，车站很多雇主，有来自全国各地操着不同口音农家妇女，还有些“人贩子”，熙熙攘攘人流拥挤在车站广场。一下车就有主顾询问，一番讨价还价后我们就跟着主人，坐上三轮车。三轮车一路颠簸，穿越过城市最大水库，然后就是一段上坡下坡，弯弯曲曲土路，路面坑坑洼洼，有时候会有一段悬崖峭壁，令我心惊胆颤，第一次进山好心情消失殆尽，将近二十多里，将我屁股颠的生疼，看着身旁母亲和婆婆，一副庞若不惊的样子。
　　 第二天清晨公鸡一声鸣叫，母亲和婆婆就起床唤醒我，我心里有点埋怨母亲叫的太早。真没有想到，还没有等洗漱完毕，主人就喊我们吃饭。完后又是那辆破旧三轮车，载着我们行驶在弯弯曲曲的土路上。月亮挂在山顶，似乎告诉人们天还没有亮，但勤劳的椒客们，已经开始干活了。母亲拿着一个带着铁钩的笼，熟练的挂在树枝上，树下铺着用化肥袋子做单子。母亲那双粗糙的双手，在花椒树的枝丫之中，灵活的运作，像剪刀一般，一撮撮火红的花椒落在单子上。而我这双年轻人的手，就显得不很灵活，时不时被荆棘刺扎下，麻庝麻庝的。母亲摘三撮我摘一撮，母亲摘的几乎不带叶，我笼中就是有红有绿。母亲有时候会蹲下摘，有时候会半弯着腰身，有时候不得已会站在高高凳子上。山区里的花椒树冠高大，摘花椒比较困难，更有许多树栽植在山崖边。那几年花椒价钱一路攀升，椒农把每一分土地都充分利用。真害怕母亲有闪失，很幸运母亲是那样稳如泰山。
　　 一会儿太阳从东边冒出红红的脑袋，将火热红光洒遍沟沟坎坎田间地头，母亲额头冒出颗颗汗珠，双手摘的更迅速了，母亲丝毫没有停下来歇息的想法。我抹去我头上的汗水，不小心一股酸麻入了眼角，入了鼻孔，刺得我生庝难受。母亲温和说：“娃，手不敢乱摸，旁边有个水壶把手和眼洗洗就好了”母亲关爱的眼神含着一丝悔恨，我能读懂似乎再说“当初没有供我好好读书。”以为母亲这话说过多少次了，实际上是我自己不认真读书了，不是母亲的错。我的双腿因为长时间站立，也酸麻麻的，原以为摘花椒非常容易，现在才知道还不如工队上出力流汗。我已经停下坐地上休息片刻，可母亲还站在那里，在花椒树中劳作，任风吹日晒。
　　 回来时候，坐着三轮，抬头还是那轮弯月，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回到家母亲又帮我捡起花椒里的绿叶。晚上我躺在床上腰酸背疼，真后悔不该进山，可听见隔壁屋子母亲和婆婆一起谈笑唠嗑，似乎把摘花椒当成游玩，我一个大小伙怎么能退缩呢！
　　 岁月如梭，日子在平淡辛苦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我照样出去打工，母亲在家辛勤劳作，种着二亩三分田，每年母亲照样进山摘花椒。
　　 今年夏天，又是一个椒香飘逸的季节，这几年农村生活富裕了，年轻的媳妇几乎没有人再出去摘花椒。母亲又坐不住了，想去摘花椒，给他儿子分担。我劝说不了母亲，母亲说不远走进山了，就去邻村摘花椒，执拗不过母亲，只好跟着一起去了。母亲劝我穿上长衫，我却固执穿上短袖，结果摘花椒时候，花椒树刺不小心会两道痕迹，才知道天气这么热，母亲为什么穿厚长衫。母亲快七十了，还如过去一样双手灵活运行在枝丫之间，一撮撮鲜红的花椒落下，只是我再也敢让让母亲上高凳了，只摘了一个多小时我就不吃不消了，可母亲还在坚持，阳光火辣辣的，照着母亲额头上的汗珠是那样晶莹，沟壑那样纵深，母亲长衫后背已经湿透，阳光下头发显得更加霜白白，母亲真得老了，这是岁月的残酷无情……
　　 第二天，我就拉着母亲要回家，但母亲不退缩，生气说要回你回去。只好和母亲十几天的起早贪黑，这一家花椒终于摘完了，母亲从主人手里接过一千多元工钱。我看到母亲那粗糙的双手，在不断颤抖，十指尖血红血红的，像被小刀刮去一层皮肉，母亲双手一定很痛很痛，瞬间我眼泪落下，不忍心再去看母亲的双手。母亲一生都在劳动受苦，这辈子我亏欠母亲太多，儿子的无能，让母亲暮年还在为我分忧，明年我再不能让母亲摘花椒了，让母亲安享晚年，也对起我父亲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