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家乡有一个地方叫老旮土，十多户苗族陶姓人家住在那山旮旯中，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安然平静。小村子在七十年代中期却忽然火起来了，变得热热闹闹。
　　 这是什么缘故呢？原来，这里出了一个“神医”。
　　 这个“神医”名叫陶德富，一家人靠种地过日子，并无其他收入，家里穷得叮当响。他在家里排序老二，很小就同爸妈一道下地干活，从未上过学。长大讨了媳妇后，就被分了出来。
　　 刚开始，夫妇俩住在一个窝棚里。实在没法住，才请人帮忙建起了一栋又小又矮的土墙茅房。几年后生有三个孩子，两口子尽管勤劳耕耘，可人多地少，一年辛苦种的粮食，不够半年吃，那日子过得好比胆中掺黄连，苦上加苦。
　　 据他本人说，那一天，陶德富天还不见亮就上坡犁土种包谷，天黑才收工，累了一整天。吃过夜饭后，就早早上床睡了。刚睡不久，他就梦见一个穿着一身白色衣裙，颈子上挂着黑色佛珠，额头正中有着一颗红痣的女人，从窗子里飘了进来，站在床面前，对他说：“小陶，以后你就当医师吧。把你家堂屋打扫干净，周围挂上红布，在堂屋中间供上一尊菩萨，在菩萨前把烧纸烧成灰烬，放入温开水中，拿给生病的人喝，病就会好。这纸灰水能治好百病。你可要同等待人哈，有钱无钱都要治。”陶德富想开口问她是谁？正当他张着嘴，话还没说出口时，白衣女人转身从窗子边飘走了……
　　 陶德富被梦中白衣女人吓醒了。这个一字不识，连钱都不认得的庄稼人，赶忙摇醒睡在身边的妻子，把刚才的梦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妻子一听，沉思了一下，然后高兴地跳了起来，对他说：“老陶呀老陶，你真傻，估摸着是神仙看你太苦了，下来给你指条生活的出路呢！” 随即拉起丈夫从床上翻身下床，双双面对窗子的方向，跪在地上，连嗑三个响头，嘴里不停念叨着感谢仙人。
　　 第二天，两口子一大早就出门，四处寻问哪里有菩萨卖。问了好多人，终于打听到离他家三十多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叫黄贵仁的泥水匠在做菩萨出售。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这户人家。走进摆放菩萨的屋子一看，陶德富眼前一亮，指着一个菩萨说：“昨晚我梦见的就是她。我们就买这个。”
　　 出售菩萨的黄师傅板着脸走过来，严肃认真地对他说：“老弟，这是观音菩萨，不能叫买，要叫请哈。”两口子赶忙笑着给师傅赔不是，一番讨价还价后，就请了一尊菩萨，小心翼翼地用箱子装好。回来的路上，又顺道去街上买了一些红布。到家后，连夜把家里的堂屋清扫干净，在中间放上一张大桌，恭恭敬敬把菩萨供在大桌的中间，前面摆上香炉。陶德富虔诚地给菩萨磕头作揖，烧香化纸，一切准备就绪，就打算开张看病了。
　　
　　 二
　　 无巧不成书。第二天一大早，大哥陶得伦家的孩子上坡放牛，刚到山上，就哭着跑回家，直喊头痛。当地没医生，离医院又远，爸妈见状急得晕头转向。这时，陶德富听说后，主动来到大哥家，照着仙人告诉他的方法，弄一碗水给小侄子喝。
　　 当看到兄弟端来混浊的水给儿子喝时。大哥心里有些纳闷，心想历来老实憨厚的兄弟哪会弄药，可看到儿子痛得汗水直淌，无奈之下只好有病乱投医，劝儿子赶快喝下去。嘿，神了！那水喝下去后，小侄子的头马上不痛了。大哥大嫂见后，感觉不可思议，忙问怎么回事。
　　 陶德富便把事情和盘托了出来。大嫂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对他说：“二弟，我手膀痛了好长时间了，吃了好多药都不见好转，有时还痛得手都抬不起来。前不久，去医院买了点药吃后，好一些，可没管多久。要是你能给我治好，我提两只大公鸡敬奉你。”
　　 陶德富笑了一下，立马回家给她端来一碗水，叫她喝下去。不一会儿，还真不痛了，手也有力了。这下子，她不得不相信了，简直高兴极了，也为家里出了这么一个“神医”感到自豪。
　　 陶家的这些神奇事，一传十，十传百。周边人们听说后，大人小孩生病了，就来找他看病。据传闻，陶德富不光会看病，还知道病者有救无救呢。后来，上百公里远的病人也找来了。难以置信的是那些城里的人，把车开到离他家较近的公路边停着，步行二三十公里远的山路来找他。
　　 更为神秘的是陶德富看病从不出门，他说出了门，药就不灵验了。要是病重的人来不了，可用一个鸡蛋在病人身上滚动一下，带来给他看就行。至于钱，拿多拿少，他说不必计较，他把收的钱全部装在一个木箱子里。妻子倒也大方，认为钱是菩萨给的，只求够生活就行了。
　　
　　 三
　　 我还真见识过“神医”。
　　 那时，我在上小学五年级，放学后，看到满天乌云，怕下雨，就急着往家里赶。脚还未踏进家门，妈妈就急忙叫我去邻寨老旮土找陶先生，给家门前的一个族宗哥家生病的小孩儿看病。
　　 小孩爸爸赶场去了，家里就只有母子俩。那个小孩才满三岁，一上午都好好的，吃过午饭后突然叫肚子痛，喊爹叫娘，痛得在地上打滚。我妈妈听说后，给那孩子弄了一些小偏方，仍不见好转，孩子妈急得直哭。后来听说“神医”灵验得很，就赶忙用一个鸡蛋在孩子身上滚遍后，叫我拿着去找“神医”看看。
　　 那生病的小孩子是族宗哥嫂结婚多年才得来的，是夫妻俩的宝贝疙瘩。我那敢懈怠，立马放下书包，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放在衣服兜里揣着，三步并做两步就往“神医”家赶。到“神医”家就十来里地，一条小毛路，爬一个缓坡，走一段平路，转一个小弯，再下一个小坡坡就到了。当我刚爬完坡时，妈妈气喘嘘嘘从后面追了上来，大声喊我：“不用去了，人都死了。”
　　 我只好停了下来，随妈妈往回走，回走几步后，我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不是说这姓陶的是“神医”吗？都来到半路了，不如就去试试。于是，我对妈妈说：“妈，我还是去找他看一下，看他能否看出这小孩儿死没有。”说完，没等妈妈同意，我就扭头朝着“神医”家跑去。
　　 妈妈大声地说：“你这小孩儿，还去干啥呢？人都死了。你千万不要乱说话，不要惹事哈。”我知道妈妈担忧我性格急，脾气暴，会惹事，就边跑边大声回答说：“妈妈，放心吧，不会的。”我一口气跑到了陶先生家，一看还有六七个人在他家房前靠边的一间屋子候着看病，门前小路上还陆陆续续有人来，不用说，生意还不错。
　　
　　 四
　　 等了一会儿，轮到我了。
　　 我把鸡蛋从兜里摸出来，双手递给“神医”，对他说：“陶先生，我发哥家的小孩儿生病了，他赶场去了，叫我来找你看看。”陶先生好像认得我，开口对我说：“是那个叫小发发家的吗？”我回答说：“是的。”
　　 虽然离陶先生家不远，但我人小，只闻其事，未见其人。来时心想，这位陶先生应该是穿着长杉，戴着眼镜，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吧！哪料见面一看，根本不是想象的那样。他大约四十来岁，中等个头，头发长得像从没理过，遮掩着额头，一副马脸，偏瘦，牙齿黑黑的，显然是长期抽烟形成的，手上还有厚厚的老茧。
　　 那样儿，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神医”接过鸡蛋，在一个小土碗边一敲，然后就把鸡蛋放入碗中，把蛋壳扔在坎子边一个小背兜里，端着鸡蛋从小门进了堂屋。进门后，就把门关了。出于好奇，我悄悄跟在后面，从未关严的门缝往里探望。
　　 唉哟，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我赶快掉头回来，坐在原位上。那些看病的人看到我这个滑稽样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会儿，“神医”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装着水的小瓶子，小瓶子没瓶盖，用烧纸塞着。他一边递给我，一边对我说：“这小孩儿还有救，我给你一瓶药水，你赶紧拿去给他喝下，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好转。”随后又对我说，“我看病，只治有缘人。我给的药，有缘人吃了才会好。”
　　 听着“神医”似是而非的话，我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很想大声告诉他，那个小孩子已经死了。可妈妈刚才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我话到嘴边，还是强咽了回去。
　　 回到家里，妈妈着急地问我：“么儿，陶先生怎么说呀？”
　　 我气愤地我从包里摸出“神医”给的那瓶所谓的“药水”，边给妈妈看，边对妈妈说：“妈妈，那陶先生鬼糊糊的，说还有救呢。什么狗屁神医，纯粹是骗人的鬼话。”当晚，我给县卫生局写了一封信，反映了陶“神医”的情况，建议有关部门及时给予取缔。
　　 无独有偶。几天后，寨里一家姓刘的小孩子拉肚子，病得很重，送去乡卫生所看后，有所好转。哪知回到家里，夫妻俩听信别人的话，想做到神药两解，让孩子尽快好起来。结果，吃了“神医”的“神药水”后，小孩肚子越拉越严重，于是赶忙送往县人民医院救治。医生诊断后说，贻误了治疗时间，已无回天之力。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没了。
　　 两口子一气之下，立马跑去县卫生局，找到领导，哭诉了他们的遭遇。卫生局领导边安慰边告诉他们，来局里反映陶“神医”装神弄鬼、非法行医的事件已经不是一起两起了，前两天还收到你们当地一位小学生寄来一封信。县政府分管县长很重视，已经召集有关部门开会，将立马依法处置。
　　 第二天，县里有关部门来到老旮土苗寨，取消了陶“神医”非法行医点，现场制止了他迷信治病行为，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同时要求乡村干部动员老百姓生病后到医院治疗，不要再上当受骗。
　　 至此，陶“神医”的神话闹剧终于画上了句号。
　　 202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