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真】堂弟(散文)
;杨治平,我的堂弟。
我父亲姊妹七个,上有四个哥哥,二个姐姐,小姑母排行老六,堂弟杨治平的父亲排行老三,是我们那一带乡民眼中的福气之门:五男二女。在我的印象里,这姊妹七个之间大都有点儿小过节,吵吵闹闹的,唯有小姑母跟谁都亲,跟谁都合得来。
堂弟的父母过世的早,女儿大喜之日,能将小姑母搀扶高堂,足见其对小姑母的尊敬。我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乡亲们也都拍手称快。不过他放弃县城装修好的楼房,选择老家老宅作女儿出嫁之地,着实有点让人费解。
说来话长,三大娘不能生育,堂弟杨治平是抱养来的。我俩同年,我比他大六十多天。从我记事起,我俩就一起玩耍、一起上下学。
也许是抱养的缘故,堂弟杨治平从小被我的三大伯、三大娘溺爱,惯出许多不好的毛病。
小时候,我俩在一起玩耍,他不占据“上风”就不会罢休。有的时候为了堂弟手中的一口好吃的,我会“忍气吞声”,但不是每次都这样。
记得有一次,我俩玩摔“元宝”,明明我把他的“元宝”摔翻了过去,他就是耍赖不给,吵着吵着,我被逼急了,抬腿给了他一脚,他也急了,反手给了我一巴掌,就这样,我们俩扭打打在了一起。堂弟平时在家娇生惯养,手指生得纤细修长,而我每天在家挑水、打猪草,手指粗而粗。不多一会儿,被我瞅准空当,一把将他的手指抓住,用力向后一握,疼的他“哎吆”一声向后弯身。正在这时,一声“给我住手”,把我唬住了,回头一瞧,我那只有一条腿的大大伯不知啥时骑着自行车来到我俩身边。
说起这个一条腿大大伯,我们这些小辈们都有点怕他。早年,大大伯当兵打仗时,被国民党的炮弹炸断一条腿。现在大大伯正担任着我们村的村支书,国家给了他二等甲级伤残军人待遇,为他安装一条假腿,每年县里的小吉普都会来村子里接他到县里开会,也时常有省里的大官儿来村里看望他。只见大大伯骑在自行车大梁上,一条好腿在地上站稳,再轻轻用右手将另一条假腿从自行车的另一边“搬”过来,然后,一甩、一“咯吱”的走到我俩跟前,“都给我滚回家去,小兔崽子,再发现你俩打架,小心我揍扁你们,滚!”……
再一次打架,不只是我俩了,添加了我另一个堂弟,二大伯的大儿子杨小脏。杨小脏比我俩小一岁。事情的起因是过年放“二踢脚”,堂弟杨治平向我和杨小脏吹嘘说,为了不让“二踢脚”炸响后飞到远处被别人捡走,他趁爹娘外出不在家时,在自家屋里燃放,这样就可以避免炮筒被别人捡走,但是有一个“二踢脚”打破窗玻璃,从屋里飞出去不知去向。
说到这儿,堂弟杨治平偷偷喵一眼我和杨小脏,“快说啊,磨磨唧唧的。”
“这时候,我爹回来了,吓得我够呛,跑进屋里就把门给插上了,生怕他跑进来揍我。我爹敲了半天门,说了好多不打我的话,但我就是不给他开门,我隔着门缝儿让他向我保证,他保证了,但我就是不信,嘿嘿,我说你叫我两声爹我才能相信你……”
“你爹叫了吗?”我和杨小脏异口同声问道。
“叫了!”
“你真让你爹叫你爹了?”
“叫了,不叫我也不给他开门啊!”
“你个欠揍的狗东西,看我不揍扁你!”挥起一拳正中堂弟杨治平的鼻梁骨,登时鲜血从鼻孔里流出来。
杨小脏过来要拉我,被我瞪了一眼“他让他爹叫他爹,我们得喊他什么?叫他爷爷!你傻啊?”
“杨治平你个王八蛋,你就是一个该打的贱货!”杨小脏这才反过味来,下手比我还重……
转眼我和堂弟杨治平小学毕业了,上初中要到三里之外的乡镇所在地。
读初中时,我俩被分配在同一个班级,小时候打架早已成为往事,彼此既是好兄弟,又是好朋友。那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期间,学生的文化课,大都搬到田间地头,跟着老农学习种棉花、种庄稼。到现在,我依然能够记得种棉花土专家在田间地头给我们讲的顺口溜,比如“棉花锄八遍,桃子结成串”、“锄头底下有三宝:防旱、防涝、除杂草”以及“庚桃、伏桃收白花,秋桃好坐常秕拉(指棉花桃)”等。当时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卢景深,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好老师,他没有因为文化大革命而放松对学生文化知识的学习,每年都会煞费苦心给学生排名次,激励学生的学习热情。记得有一次,他布置的语文作业是每人写一首诗,自认为这是我的强项,但在卢老师批阅后的排名,堂弟杨治平却意外获得第一名,这使我百思不得其解。不久后,我无意间在一张旧报纸上看到了堂弟杨治平写得那首诗,原来堂弟是一字未改,完全照抄报纸。我虽然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但再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用拳头教训他……
那年秋天,生产队里的花生对我们这些半大小子具有很大的诱惑力。有一天下学回家,我俩路过一片花生地,堂弟示意我到前面等他,没等我问他“去干啥?”,便消失在一片玉米地深处。不一会,堂弟怀里抱着鼓鼓囊囊的外套赶上来,打开外套一看,是十几棵挂满花生的花生棵。我很愕然,这片花生地,我们上学天天要路过几次,都知道在花生地的东西边缘各有一个船型的窝棚,窝棚里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守,也不知道堂弟是如何在人家眼皮底下把花生偷到手的……
说来也巧,升入高中,我俩又一次分在同一个班级,还好,自此我再也没有发现堂弟有偷盗行为,倒是发现了令我“半信半疑”的另一面。那年,毛主席逝世,举国哀悼。学校将我们这些十五六岁的高中生集合在操场上,那个瘦小的教导处主任站在主席台上未语先哭,没等他在哽咽中宣布完这一不幸消息,台下已经是哭声一片。站在离我不远的另一排队列里的堂弟杨治平更是万分悲痛,远超旁人的悲痛哭声,至今我都记忆犹新……
高二上半年,堂弟没有征求爹娘意见,自己辍学回家。
高中毕业后,我高考落榜,便报名参军。临行,堂弟杨治平设宴为我饯行。转眼几年过去了,我在部队收到家中来信,打开一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信中说堂弟杨治平在严打中因犯抢劫罪被逮捕入狱。
后来才知道,那一年堂弟伙同几个狐朋狗友,趁着夜色在偏僻的农村劫走人家的拖拉机,还明目张胆的半夜到村民家里偷树卖钱。被公安逮捕后,他自认为没有杀人放火,不会有多大的事儿,很仗义的把罪名大包大揽,最后被法院判处死刑,缓期执行,押送到河北省第二监狱服刑……
由于堂弟在狱中表现好,获得减刑,刑期为十五年,及至我退伍回乡到参加工作,他都让我牵肠挂肚。我三大娘病逝那年,堂弟在两个狱警押送下回家葬母,那是我们分别十六年后首次相见,留给我的印象是他那飘忽不定的眼神和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
堂弟出狱后,我竭尽所能帮助他回归社会重新做人。我跑前跑后帮堂弟考取汽车驾驶证,堂弟也争气,先是给人开车挣工资,后来手里有点儿积蓄,便开始自己创业做牛角梳生意。时至今日,堂弟小有成就,孩子大学毕业找到了工作、城里买了楼房,牛角梳系列产品也很热销……
有人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有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但只要回头是岸,做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就是善莫大焉。
临别,堂弟杨治平紧握着我的手,频频感谢我当初对他的帮助。俄顷,他若有所思地对我说:“跟你弟妹商量好了,今年我就把这个老宅翻盖成二层小楼,我俩回家养老,生意交给女儿女婿打理。等房子盖好了,就把咱村的孤寡老人都接来,我要像伺候自己爹娘一样给他们养老送终……”
这时,天空飘起了雪,纷纷扬扬。不知道为啥,我一点没觉得冷,心里热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