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是收录在《诗经》里的一首上古民间歌谣，属“卫风”。“卫”是古国名，在今河南淇县一带；“风”有十五国风，即民间歌谣。它是一首兼具抒情成分的叙事诗，叙事主人公是一位弃妇，是以女子自述口吻追忆婚姻悲剧的一首长诗。
　　 全诗六章，每章十句。女主人公以沉痛悲愤的口气，回忆了恋爱时的幸福与甜蜜、婚姻里的不幸与痛苦以及清醒后的刚烈与决绝，深刻反映了古代男权社会，妇女地位低下，在恋爱婚姻问题上被压迫、被摧残、被侮辱、被损害的社会现实。
　　 诗歌融抒情叙事为一体，夹以慨叹式的议论。虽说以抒情为主，叙述的故事情节也不够细致完整，但已将女主人公的遭遇、命运，比较真实地反映出来，已初步具备中国式叙事诗的基本特征。
　　 它的故事情节以时间为序，按照事情发展，也是人物命运发展的顺序来叙事。诗中有对人物神态、动作、心理及细节的描写，人物性格刻画生动传神，具有典型性，初具叙事诗塑造人物形象的雏形。作为中国诗歌的源头，《诗经》里叙事诗的这些特征，对后世如《孔雀东南飞》《木兰辞》《长恨歌》等优秀叙事篇章也产生了深远影响。
　　 《氓》篇章结构的安排和采用的艺术手法，也和它的故事情节、女主人公激昂波动的情绪相适应。《诗经》中的许多篇章都采用重章叠句、反复吟唱的复沓形式，本诗却是依照人物命运发展顺序，自然抒写，它以“赋”为主，兼用“比兴”。以“赋”叙事，以“兴”抒情，而“比”则强化了叙事和抒情的情感色彩。
　　 一位弱女子对婚姻不幸、命运不公的沉痛呐喊，能穿透两千多年时光，让后世乃至现代读者产生同情与共鸣，《氓》的魅力何在？让我们倾听女主人公的述说，走进她的婚恋悲剧，对《氓》全篇作以赏析。
　　 全诗六章，按故事情节发展可以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甜蜜的恋爱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此为第一章。“氓”即“民”，指和女子相恋的那个人。他抱着麻布来换丝，真实目的是想“打我的主意”，和“我”谈论婚事。可见女子和“氓”是相识的，不算两小无猜，至少是青梅竹马。“氓”第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不说话，只是一副“嗤嗤”笑嘻嘻的模样，他伪装得忠厚老实，就凭借这点俘获了少女的芳心。
　　 女子纯朴天真，一下子被爱情击中，临别时，送了情郎一程又一程。“将子无怒，秋以为期”，这个时候“氓”已经表现出暴躁易怒、反复无常的性格特征，可惜涉世未深的“痴情女”并未发现，也许还以为“氓”急不可耐地想与自己结婚是一往情深的表现，答应了“氓”的求婚。女人啊，一旦陷入爱情，往往会看走眼，缺点也会看成优点，智商真是堪忧。
　　 沉醉于爱情的女子，从此以后对男子可谓朝思暮想。“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望不到男子所住的“复关”，便情难自禁，泪流不止；既见“复关”，就像见到所恋之人，又说又笑，好不开心。男子告诉她龟卜蓍筮、打卦占卜都是好兆头，她更是欢喜雀跃。及至男方派车迎娶，她就带着自己积攒的全部财物，嫁了过去。她太单纯了，爱情专一，用情太深，对未来充满了向往，简直有飞蛾扑火的热情和勇气。她自以为嫁给了爱情，从没有想着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就这样将一生幸福与希望寄托在了一个卑劣的骗子身上。
　　 看到这里，我想起看到的一则网络故事：一个女孩在结婚前，对自己的婚前财产做了公证，惹得男方一家不满，被说成精于算计。殊不知人性难测，果真嫁对了人，最终不分你我，亲亲热热一家人；如果遇人不淑，婚姻出现危机时，女人有了财产保障，才有应对危机的底气。从古上演到今的婚恋悲剧无不告诉我们，女人走进婚姻殿堂时，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押宝似的把自己的全部幸福寄托在另一半身上。多一些思虑，自己的未来就多一条退路，这不是算计，恰恰是一个女人的清醒和睿智。
　　 第一、二章运用“赋”的手法，铺陈叙述，叙写人物情态。叙事真切生动，情节历历在目，清晰可见。女主人公作为一个纯情少女的自我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恋爱阶段，一个“痴”字，可以概括女子钟情之深。
　　
　　 第二部分：不幸的婚姻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第三章首句用桑叶润泽鲜美，比喻女子的容颜青春靓丽。从女子的欲说还休、欲言又止里，可以看出，结婚之初，男子还贪恋她的青春美貌，他们也有过短暂的幸福甜蜜。接着，她规劝一群天真少女，不要沉湎于爱情里。
　　 男子沉湎于爱情里，可以解脱；女子沉湎于爱情里，就会“不可说矣”，因为女子总是用情深又专一。她“顾左右而言他”吞吞吐吐的话语里，映射出男女不平等的社会现象，已经折射出她婚后生活出现了变故，不再幸福。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第四章首句以桑叶的枯黄飘落，暗喻女子的憔悴色衰，青春不在，便躲不过被抛弃的命运。从桑叶青青到桑叶黄落，显示了女子年龄由盛到衰，而且暗示随着时光的推移，男子对她的感情由浓转淡，最后婚姻破裂的过程。
　　 第三、四章都运用了比兴手法，既是起兴，又是比喻，又通过两章之间的对比，叙述自己的婚后生活。仓促结婚，注定幸福不会长久。经历了短暂的甜蜜后，婚姻生活一地鸡毛。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第五章用赋的手法叙述被弃前后的处境，补叙多年为妇的苦楚。当初嫁入男方，男子家境贫困，“三岁食贫”，“靡施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女子并未嫌弃和抱怨，而是任劳任怨，起早睡晚，辛勤劳作。一旦日子好过一些，丈夫马上换了一副嘴脸，变得暴戾残酷。看！男子先是出轨，“二三其德”，继而“至于暴矣”，女子被家暴，被虐待，过得痛不欲生，她并无过错，却面临被抛弃的命运。她不得已又坐着车子，再次趟过淇水，回到娘家……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既是铺叙写实，又兼抒发情感。全诗有三次渡淇水描写，境况大不相同。第一次是送心上人归家，渡过淇水，“至于顿丘”，依依不舍；第二次出嫁，渡过淇水，她以为是嫁给了爱情，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第三次则是被抛弃，迫不得已又回到娘家。多么悲伤啊！汤汤淇水，仿佛女子流不尽的痛悔和伤心之泪！女子在反省中回顾自己的婚后生活，找寻被遗弃的原因，得出的结论是“女也不爽，士贰其行，”悲剧的原因在于男人的反复无常。
　　 回归娘家后的命运如何呢？“兄弟不知，咥其笑矣。”娘家弟兄不同情她的遭遇，反而讥笑她。女子今后的悲惨命运，几乎可以一眼望到头！
　　 在以男子为中心的社会里，女子永远是附庸品，于是，“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悲剧时时上演，代代不变。女人付出很多，最终收获的却只有满脸的皱纹，衰老的容颜，甚至，被抛弃的命运。不是吗？大家去看看电视节目《爱情保卫战》，即使进化到现代社会，按涂磊对无数婚姻剖析得出的结论，百分之八十的婚姻破裂责任都在男方身上，出轨和家暴几乎是不变的理由。
　　 这三章运用了比兴手法，在前后对比中，写女子婚姻的不幸，并刻画出一个纯朴善良、勤劳忠厚的劳动妇女形象。以“赋”的手法补叙婚后生活，男子的行径与当初追求女子也形成前后对比，揭露了一个无情无义、自私自利、暴虐虚伪的渣男本性。
　　 女子的情感可用“痛”“悔”来概括。痛自己不幸经历，悔自己识人不清。“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错付一片春心，再回首时光已不能倒流，只落得伤痕累累，身心疲惫。当初对美好婚姻的期许与婚姻不幸的失望之间产生了巨大落差，使女子痛悔交加。女主人公能做的，也只是“躬自悼矣！”暗自伤心流泪。让人重提莎士比亚的经典台词：“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弱者！”
　　
　　 第三部分：清醒与决绝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第六章赋兼比兴，在抒情中叙事。当初相恋时，两人有说有笑；男子则“信誓旦旦”，誓愿白头偕老。可是现在还未老就让“我”产生怨恨，婚姻也无法挽回。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运用比兴手法，是比中有兴：浩浩汤汤的淇水，总有堤岸；广阔连绵的沼泽，也有边际。女子想暗示的是：我的痛苦为什么竟没有到头的时候？诗歌运用两个比喻，强烈地抒发了一腔怨愤，诉说了弃妇无边无际的痛苦。
　　 痛苦让人成熟。不经历痛苦，不配谈人生。痛过之后，是女人的清醒与决绝。她坚决表示和氓在感情上一刀两断：“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算了，算了，就这样吧！从此后不再希望他回心转意。决绝的态度体现出女子性格的另一面：刚烈、自尊——这是本诗的亮点，也是穿越两千多年风尘向我们缓缓走来的《诗经》女子，受人同情，惹人喜爱的理由。
　　 然而，“放下”之后的女子，就不痛苦了吗？她今后的生活就会幸福吗？记得挪威剧作家易卜生的《玩偶之家》首次上演，女主人公娜拉“离家出走时的摔门声”惊动了整个欧洲，娜拉也成了“自信自我”女性效仿的对象。但毒舌的鲁迅却写了一篇杂文《娜拉走后怎样》，预言娜拉的最终命运：不是堕落，就是回来。是啊！如果口袋里没有钱，即不能实现经济自由，走出去只怕是一时冲动，不想被饿死，就只能回来，继续苟活着。
　　 同理，诗歌里的弃妇，与氓决裂之后，要有尊严地活着，就必须自立、自强，有经济大权，自己养得起自己。在女人处于依附地位的男权社会，谈何容易！娘家不容她，她的未来只有嫁人一条路。年老色衰再嫁的婚姻，幸福的概率有多大呢？
　　 细细思考女子的最终结局，诗歌的悲剧色彩更浓厚更深重。这一悲剧发生在《诗经》里一位自由恋爱的弱女子身上，却又在其后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反复上演，具有普遍性和典型性，便有了深广的社会意义。
　　 这就是《氓》的吟唱经久不衰，引起后世共鸣的原因，也是今天我们重读它的现实意义——女人啊，永远不要把幸福寄托在别人身上！永远不要相信“我负责挣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的爱情承诺。像这世间所有东西一样，爱情也是有保鲜期的，夏洛蒂•勃朗特在《简•爱》里说过：“爱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博弈。”好的婚姻必须是棋逢对手、旗鼓相当，并肩同行、彼此成就的婚姻才会历久弥新。可见，强大自我，活出自信才是女人获得一生幸福的法宝。
　　 2022年1月20日于志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