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八周年】2021年的生老病死(散文)
谁也不会想到,我们是在新冠疫情爆发之后的封控中告别了2021,迎来了2022。这一年,身边的生老病死让人唏嘘不已。
(一)艰难的生
大姐一共三个女儿,老三女子琼几年前去深圳打工,认识了湖南岳阳一小伙,俩人相恋。一家人都不看好这场婚姻,路途遥远,女儿远嫁后得不到亲人的照看;外省人心硬,绝情起来难以接受。琼和其他热恋中的女孩一样,非彼不嫁。2019年春节举办了婚礼,2020年怀孕后回娘家养胎的,秋季去深圳待产,发现男人有了外遇。
我立刻想到了马伊琍的遭遇,生活中和文章一样的渣男比比皆是。身怀六甲的琼,遭遇晴天霹雳,顿时懵了。二外甥女找了医院,准备让妹妹引产。
大姐和老实巴交的姐夫没了主意,找我们商量。这场婚姻是彻底无望了,肚里的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我很少掺和别人家的事情,特别是年轻人的婚姻,因为自己把日子过成了一锅糨子。但那天我很明确地表态:不能引产。无正当理由,怀孕八个月引产违法;在私人医院偷着做手术,风险太大;孩子这么大了,万一引产中遇到不可预料的危险怎么办;万一引产失败,切除了子宫怎么办……相对于咱女子的平安,其他事情走一步看一步。
14年前,我在医院里亲眼目睹弟媳妇生孩子突发羊水栓塞,让我明白,生娃就是女人过鬼门关。所幸她们母女侥幸平安,在生死面前,其他困难都可以忽略不计。
大姐随后去深圳,女婿躲着她,女儿不愿提此事。一条儿女一条心,一打电话姐姐就抹眼泪。
此时,说什么,都多余。
2021年元旦后,一个女婴呱呱坠地。
没有新生的喜悦,女婿继续夜不归宿。面对月子中的女儿,大姐一言不敢发。从湖南赶来的亲家公,给了孙女500元后,一走了之。知子莫若父,人家知道无法挽救儿子的这场婚姻,干脆少投资,绝情至极。当然,这一切对我们都不重要了。
2021年3月底,在努力无效后,外甥女抱着未满百天的女子,坐着飞机,从深圳回到陕西娘家。协议离婚未果,一切交给律师。
娘家人用宽厚的胸怀,接纳了受伤的女儿。小囡囡很乖,不哭不闹,很得亲人疼爱。国庆后,婚姻关系依法解除。大姐和琼,抱着九个月大的孩子,千里迢迢,汽车火车,多次换乘,凌晨抵达岳阳市下的一个县城,白天辗转来到镇上和村子,为女儿办理户口迁移手续,为外孙女先上户口再将户口迁回。
然后,原路返回。
一切都结束了。
噩梦一场的婚姻。
在这场变故中,28岁的琼很少在人前哭泣,没有抱怨,没有喋喋不休地诉说,她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一切。抚养孩子,吃喝拉撒,孩子笑了,孩子哭了,孩子会爬了,孩子走路了。日子一一天天地过去,孩子一点点长大。
12月31日,琼在朋友圈里发了孩子玩耍的视频,配着一段话:2021这一年,遇见,获得,失去,成长,释怀,完结。我与旧事归于尽,来年依旧迎花开……
新生可以不喜悦,但我们可以选择对待新生的态度,让生活向着春暖花开走去。
(二)老之艰辛
辕娃大大是六爷的儿子。六爷与我们在血缘关系上远近,我说不清。我们有好几个三爷,毛猴三爷,麻子三爷,我没见过面的爷爷别人也叫三爷……太复杂了,理不清。但是,辕娃大大和我家走得近,婶娘为人敦厚,生前和仁弱的母亲一向要好。
2005年正月,婶娘去世;5月,我母亲去世;10月,我父亲去世。四位老人,一年里只剩下大大一人。
大大的苦日子开始了。
起初,他和身患小儿麻痹症未成家的大儿子赵力一起生活,父子俩挖锅底做饭,两个女儿隔三差五洗洗涮涮,凑合着过活。
2014年,力哥脑溢血摔了一跤,人走了。在族中人的说合下,大大将卖了几十只羊的所有钱,交于老二媳妇,住进了老二赵峰新房外的一间土坯房,每日三餐,吃在老二家。
老二媳妇天天盼着他死,一顿一碗饭,够不够吃,就是那回事。
今年五月,我回娘家帮弟弟收麦子,大大来了。弯腰驼背,头低到膝盖处,人窝成了个“n”字,拉着一个城里人买菜的手拉包,四下捡破烂。弟弟把一堆啤酒瓶给了他,让他吃饭,大大死活不进门。
我和三姐看着直抹眼泪。
大大原来手巧,给我们做过许多活计。婶娘活着时候,清贫的家里里外外一尘不染,那是我们常玩的地方。
今年暑假一天大清早,邻家听得大大院门外“啪”一声,似乎什么爆炸了。接着就是吵架声。原来大大倒了开水准备喝,发现泡沫特别多。孙子浪浪已经结婚了,发现是他妈给爷爷的开水瓶里挤了许多洗洁精,气得把热水瓶摔了稀巴烂。
“你这是投毒,想把我爷药死了!”
浪浪让他爷躲过一难。
冬季,峰哥患了脑梗住院,大大的两个女子接走了老父亲。腊月中旬,按照本地风俗,送父亲回儿家过年。
回家,大大被拒收。
动了派出所。
警察软硬兼施,腊月的风雪中,大大勉强进了家门。
老来难,遭人嫌。大大一生善良勤劳,在亲儿子家里,他咋就是多余的呢?
“人过得好,莫咧嘴,那是你命好,摊上了通情达理的。遇上麻迷了,谁知道自己老来都遭啥罪啊!”母亲长长的叹息声再一次在我耳边响起。
(三)慢病磨人
2019年8月底,二姐夫突发脑梗,由于耽误了溶栓的最佳时机,最后体内放了5个支架。
漫长的恢复期开始了。
住院四十天后姐夫回家,起初蹒跚着走路还凑合,但是意识模糊,连儿女的姓名都忘记了。
慢慢人清醒了,走得反而更不利索了。三个月后去复查,两个支架情况不好,大致就是没有支起来反而倒了,医生无能为力。
2021整整一年,二姐在家,和她长期相伴的是一个89岁的婆婆,一个含混不清的脑梗患者男人。
她骑着三摩,去街道买菜,去邻村磨面,去养猪场铲猪圈。
她春天去给人家疏花,秋天去给人家摘苹果,一天挣六十块或者八十块。
早晨上工前,她帮着姐夫穿衣洗漱完毕,煮了鸡蛋热了馍,喝药的水倒好再出发;中午十二点回来擀面做饭,伺候他们母子吃喝;下午两点接着去地里,六七点回来再忙……
“我挣了六七千块钱,你姐夫要吃药,一个家有门户礼节,生老病死婚丧嫁娶都随份子,处处都要钱。攒下的几万块钱,一分不敢动,儿子没成家……”
如果我是富豪,该多好,我的姐姐就不用这么困窘,可我只是一个穷教师。
她要去村委会,去医院,去残联,去人社局,去买药,办医保,办残疾证,办慢性病证明。
她要陪着二姐夫,去铁二十局医院复查,她提前得和姐夫的姐妹商量,谁把老婆婆接去几天,临近九十岁的人不能一个人呆在家。
她的双胞胎女儿先后坐月子,她去不了,着急上火,嘴上一圈燎泡。她看女儿月子一趟都艰难,不停地计划,无数个电话联络。
三个女儿都在人生最困难时期,不是坐月子,就是怀孕,帮不了她。
兄弟姐妹亲戚邻里们能帮着做的事情,微乎其微。
她家的一地鸡毛,都得她俯下身子,一根一根去捡。
好在姐夫拄着拐杖,慢慢挪着步子,坚持锻炼,渐渐头脑清醒多了。见我们来干活,一脸愧疚。
疫情爆发,村子封控。上周二姐说,姐夫的药只能维持两三天了。我干着急,没办法。打听询问,然后给她出主意:你给村子执勤的人说实情,人家肯定让你走;你开三摩到县塬畔,把车停在那儿,步行下县买药,需要买的东西一次买完,我帮你提上去。
我上完网课给她电话,她说走到甘沟村了,十二点打电话说药已经买了。
“交警好,人家让我开车下县,没挡咱。我回去了,你不要出来了,你姐夫一个人在家。”
这周一晚七点微信视频,二姐情绪低沉。原来二姐夫早起突然脚朝外歪,一步都走不了。吃药,按摩,中午一点多,好歹能挪几步。
“我今天心烦,一口都吃不下去。万一瘫痪了,咋办呢?”
我安慰她,那是天冷导致的,脑梗病人都怕低温,许多脑梗病人晚睡前好好的,一觉睡起来走路磕磕跘跘,很常见,你别吓唬自己了。
我的话苍白无力,事情摊到谁身上,都是熬煎。
一个家有了病人,只有亲历者才能明白这样的日子多么难熬,那种时时刻刻把你的心揪起高高悬空的滋味,太折磨人。看个娃娃,有盼头,一年会走了,两年懂人话了,三岁就可以上幼儿园了。可是,照看慢性病人和看孩子相反,时间遥遥无期,对人的耐心和精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可是,除了日复一日的陪伴照顾,二姐别无选择。
(四)青年之殇
年初的大风中,三姨的孙子,一位21岁的小伙在村院族里亲戚的眼泪中,掩埋在了村子公坟的边上。
寒风将孩子母亲的哭声撕得七零八落,凄惨的哭声在空旷的原野上飘荡。任凭她捶足顿胸,也唤不回叫不醒自己的儿子了。她被弟弟人抱上车,接回娘家去了。
其他人,扛着铁锨,默默离开了那个矮矮的坟冢。
一个家,彻底破碎了。
四年前的正月,我从小姨的嘴里,知道和我同月出生的姨哥,外面有人了,要和媳妇离婚。
姨和姨夫劝说,无果。
同小区的表妹掐破脑袋给他讲道理,实在不行,干脆训斥:“四十多了,你和小年轻一样还玩爱情,你不嫌磕碜吗?”无效。
中年男人瞎了心,老天爷都没办法。他媳妇几年前患病,将子宫摘除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你把人家扔在半路上,你让她咋办?
家和万事兴,夫妻不和祸事来。
冬季孩子上大学,肚子疼送到医院,一检查,大病,一个稀奇古怪的癌症名字。
姨哥没有积蓄,咸阳一套房子的钱几乎是当老教师的姨夫工资攒下买的,媳妇在医院做保洁的一点点钱也就够娘俩日常开销,他打工挣来的钱,养活了其他女人。
两个姨姐各五万,孩子外公外婆舅舅,凑了十来万,我舅家的五六个老表各自两三万不等,族里的堂兄弟们一万两万,都拿钱救人。娃太小了,娃才开始活人啊。
手术化疗,孩子思想简单,顾虑极少,相信医生的话,病总有好的。我见他时,他瘦高个儿,吃饸饹两三碗。看着他玩游戏,和我们说笑,恍惚觉得病似乎是虚幻不存在的。
离婚的拉锯战还在持续,只要孩子稍微好转,他就逼着女人净身出户。
他媳妇和我聊,不想离婚,我无语。碰上这样无情无义样没有丝毫良心的亲戚,我觉着无地自容。
三年后,从初秋到冬季,从咸阳到老家,病魔还是带走了那个求生欲望及其强烈的孩子。
想离婚的人,如愿以偿。
2021年夏季,他带着一个两岁的女孩出现在村子里。
别人爱说啥说去吧,人家不在乎。
他觉着给儿子看病把钱花光了,把心尽了,把上一辈子欠娃的还清了。
他用不着在乎,人到中年,他有家有舍,有父有母,有妻有子,日子照旧。
只有那个殇了孩子的母亲,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唐李冶说:“至亲至疏夫妻。”至亲最是难得,至疏一抓一大把。
时光倒退三十年,那时村子里的人住着窑洞,屋子烟熏火燎,黑咕隆咚,冬天炕烧得热乎乎,早饭老人小孩一人一碗玉米粥就腌黄菜,隔天能看见有媳妇和男人吵架干仗,打得鸡飞狗上墙,骂得狗血喷头,只觉着热闹。那时生老病死不是乡村少年关注的事情,我们的日子贫穷踏实。
可是谁都回不到从前了。
2021“嗖”一下飞走了,社会发展太快了,快得我们跟不上趟。可是生老病死,仍是我们永远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