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老陈庄走亲戚(散文)
感觉刚过了正月初一,眼下就来到正月十五,不过了正月十五都是年。小时候,我跟老家的许多小孩子一样喜欢走亲戚。一进腊月就开始倒计时,因为走亲戚不仅能穿新衣服,吃好吃的,还能多少赚点压岁钱。所以说,对走亲戚每每是乐此不疲。
印象中,那些年我家走亲戚的时间基本上是固定的,老家人正月初一不走亲戚。初二回娘家,这天我们也不出门,要等初六才去山东曹县苏集姥姥家。初三大都也不走亲戚,初四之后要么家里来客,要么走亲戚。有时去曹县南李集张王庄的瑞兰姑家,有时去李庄朱楼的表叔家,有时去市里的二姨家,有时去王油坊的锡云姑家。1991年前后,曹县樊楼的三姨病逝后,这门亲戚也就断了。有的人家亲戚多了,会一直走到出了正月十五,农村人忙了一年,过年走亲戚是个大事。
虽然正月初三不时兴走亲戚,可在我家,大年初三是要去老陈庄走亲戚的,因为乡下的亲戚年大娘初三生日,于是乎她的仨闺女会在这天回娘家,为了凑热闹,父母亲通常也会让我们姊妹几个去老陈庄。老陈庄在刘口集东北角,也就十五六里路,刚开始那些年,伯父常骑自行车带我去。由于伯父就他一人生活,走亲戚的礼物多是母亲操持准备。其实,走亲戚的礼物也简单,二斤果子、十个白蒸馍,外加几个豆馅馍,有时买一串麻花放进提篮子里,上面蒙个红枕巾就成了。后来才知道,礼物的轻重与亲戚关系的远近有关。如果去苏集姥姥家,除了上述礼物之外,还会放两瓶罐头、两瓶林河特曲,还有炸好的鱼和枣糕。后来,我们姊妹几个都学会了骑自行车后,再去走亲戚时就只有我们几个小将出马了。
那些年走亲戚多是骑自行车去,家里有一辆永久自行车,有时还需要到邻居家借自行车。只要不下大雪,去老陈庄的路很好走,骑车沿商单公路往北,翻过刘口集北边的黄河故道大堤,穿曹庄后在张彭村下路往东,约莫四五里路就到了。老陈庄的年大爷有三个闺女,没有儿子,仨闺女出嫁后离娘家都不太远,大姑娘嫁到南李集邵庄,二姑娘嫁到彭庄,三姑娘嫁到胡赵庄。年大爷的兄弟也就是我杰大爷,跟伯父一样,老实人,因当年家里成分高,一辈子没有娶上媳妇,与哥嫂在一个院里生活。据说杰大爷后来托远在内蒙古的亲戚要了个刚满月的男孩,回来起名小惠,本想送给嫂子也就是我年大娘抚养的,因为孩子太小,年大娘怕养不活,杰大爷便把孩子送给了集上远门姓刘的根柱做儿子,由于两人关系不错,遂认小惠作干儿子。所以说,每逢正月初三去老陈庄走亲戚,都会见到根柱和小惠。
听父亲说,年大爷大名叫刘锡华,因其是年下岀生的,所以小名叫年。抗日时,为躲日本鬼子骚扰,他和几个本家从刘口集上搬到了乡下的老陈庄。在我记忆中,他是个和蔼的老头,冬天常戴个棉帽子,与众不同的是他右腮帮子一块胎记上赫然长着一缕胡子,很容易让人记住他。当时就想,年大爷脸上为什么要留那一缕胡子呢?为什么不刮掉呢?多少让人有点别扭了。年大娘个子不高,慈眉善目,说话和和气气的。当时他们家门前是一条狭长的胡同,进到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两间低矮的小土屋,外加一间小厨房,也是土墙的。正屋不大,仅放有一床一小桌,小桌上摆着供品,香炉里还有未燃尽的香。套间的门边贴有一张泰山游览图,布满了灰尘,估计是多年前朝泰山时买的。里间安放有一张床,床头竟然还拴有一只羊,不时地叫唤几声。杰大爷住的一间小土屋在院西边,屋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更别说电视了。由于屋子少,他自己养的羊也拴在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羊骚味。据他讲,拴在院里怕别人把羊偷走了,于是,干脆跟羊同住,也不知道杰大爷一个人怎么过来的。
老陈庄不大,与山东曹县南李集濒临,背靠老黄河故道,多是沙地,村人喜欢种花生。庄东边有个小学,集上的本家存大爷早年曾在那个小学代过课。庄上除了年大爷外,还有几个刘姓本家的,像彬大爷、深大爷、文大爷和熬哥、龄哥他们几家,平日里来往也不多。只有到了正月初三,年大爷冷清的院子里才热闹起来,农村人在八月十五正是忙时候。想想看,仨闺女都带着老公和孩子过来走亲戚,还有我们姊妹几个,以及集上的根柱爷俩,十几口子人呢。每年去老陈庄走亲戚拜年时,年大娘都不让小孩子给她磕头,“拜啥年,年走远啦。你们一来我就喜欢得不能行。”说罢,还会象征性地给我们每个小孩子二毛钱或五毛钱的压岁钱。当时我们小不懂事,也都开心地接了过来,仔细地装进衣服口袋里。当然,每次都不忘捎去父母的问候和祝福。
每年正月初三,年大爷家的午饭通常是馍菜汤。简单几个凉菜像水煮花生米、莲菜、凉调白菜心,热菜是一盆烩菜,还有年大娘自己蒸的扣碗肉,再加上她自己熬的羊肉汤,仅此而已。开饭时,年大娘亲自端上她蒸的扣碗,还不忘招呼大家“我这扣碗蒸前放了豆腐乳,吃着一点也不腻,你们都尝尝啊!”老陈庄离山东曹县近,受其影响过年他们也有宰羊喝羊肉汤的习俗。所以说,每年去老陈庄年大爷家走亲戚,都会喝上羊肉汤。几个女婿和客轻易碰不到一块,当然要喝点酒,喝的不外乎光腚林河大曲或鹿邑大曲,要么是伏牛白。开君一壶酒,细酌对春风。如果天冷的话,年大爷会把酒倒进不大的酒壶里放在热水里温酒。有时,把一只瓷碗倒扣在桌上,往碗底倒些酒,拿火柴点着了,再把酒壶放在跳跃的蓝色火苗上温。不大会儿,席间就能嗅到若有若无的酒香。尽管自己年龄小,不会喝酒,却觉得温酒的时候很有仪式感。只不过,现在很难再见到当年温酒的情形了。男人们围着一个小案板桌,吃菜喝酒,或站或坐,板凳不够就找两块砖迁就一下。妇女和孩子们则在小厨房门前一人端碗羊肉汤吃,热闹异常。老家人规矩,妇女是不能上桌吃饭的。小时候,自己不太喜欢吃芫荽和肥肉。别说,用热蒸馍夹着年大娘蒸的扣碗肉吃,满嘴流油不说,那个香啊,还不腻,真是一道美味。
吃过午饭,妇女们忙着收拾“残局”,在厨房忙碌。男人们则聚在一起闲扯,唠唠家常。酒喝多了,话也多了,聊当年的收成,来年的打算。辛苦了一年,几个人抽着烟、吃着焦花生、喝着热茶,享受难得一聚的欢愉时刻。人间三千事,淡然一笑间。隐隐觉得,走亲戚是一种心灵交流、加深感情的过程,也是年俗文化的传承,更是农村人尤为看重的人际交往方式。茅檐低小,也有温馨的时光。人生可以不富有,但一定要快乐,哪怕快乐是那样的短暂。在我眼里,走亲戚就是那些年最快乐的事。小时候,我们常常把亲戚两个字看得多么美好和重要。随着年龄的增长,让我们觉得亲戚确实需要经常走动,来往少了,亲情也就慢慢淡了。
每次走亲戚临走时,年大娘都会慌着给每家的篮子里还礼,老家人讲究,走亲戚客人带来的礼物是不兴全部留下的,一般是果子留下一半,再替换几个自家的蒸馍。最后,年大娘还会给每家捎点自己炒的焦花生,并让给家里老人们带个好。常言道,礼轻情意重,就这样,我们走过了一年又一年。那些看似普通的礼物也成了传递亲情的纽带,或许,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从来不是金钱,而是发自内心的牵挂。
后来,我们姊妹几个成家后,去老陈庄走亲戚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再后来,年大爷、年大娘和杰大爷先后去世,老陈庄就再也没去过了,不知道那个偌大院子里的三间土屋子还在不在。听母亲说,庄上的几个本家对那个老院子不屑一顾,年大爷生前遂把院子赠予了集上本家的五哥,他小时曾过继给年大爷。为此,年大爷去世出殡时,五哥还郑重其事地给老人披麻戴孝摔老盆。
人间有味是清欢。老家人常讲,亲戚亲一辈。这么多年,家里跟老陈庄的亲戚基本上断了来往。记得前年,年大爷的三闺女,也就是嫁到胡赵庄的我三姐出车祸,父亲闻讯后急忙前往医院探视,送了两千块钱以示慰问。哎,毕竟血浓于水,尽管彼此来往少了,可亲情还在。回首过去,父辈他们那代人在困难时期守望相助,共渡难关,那种患难与共的亲情早已深深地烙在他们的心底,挥之不去。
前两年,我们国家如期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包括老陈庄在内的人们生活今非昔比。现如今,人们走亲戚早已告别了自行车,开上了私家车。时过境迁,斯人已去,但四十年前去老陈庄走亲戚的一幕幕却让我难以忘怀。惟愿天国里的年大爷、年大娘和杰大爷他们生活无忧,一切安好。
2022-0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