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二月】一场雪专为我飘落(散文)
今年的日历非常奇怪,阴历和阳历整整差了一个月,大年初一这一天,也正好是二月一号,也就是说,我们步入春节的时候,也就同时进入了二月份。二月春早,春节虽然也昭示着春天的来临,但节令上依然属于数九寒天的五九六九天,《二十四节气歌》里,“五九六九,沿河看柳”,显然,对于华北平原来说,还是有些太着急了。而古诗词里的二月都是阴历的,古人所说的早春二月本来就指的是出了正月以后的,没有哪个人认为正月是属于春天的吧?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这是唐代大文豪韩愈的七绝《春雪》,这里的新年就是春节,在正月,显然春草萌发是在二月,他的《早春》有句“草色遥看近却无”,说的正是这个二月。然而,此时的雪并没离我们远去,依然是常见的物象,依然应时应景,何况春节期间,正月里来,“瑞雪兆丰年”,“正月十五雪打灯”,农谚里藏着的都是节令的智慧呀!
说实话,我是从春节就盼着下一场雪的,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从腊月里就已经日思夜想了。
还记得“大寒”里的那场雪吗?那天我去了十方院,去拍腊梅花了,因而错过了冶河湿地里拍摄雪中黑鹳的时机,在群里、圈里看到朋友发布的大雪纷飞、黑鹳翔集的照片时,禁不住为自己错失良机以及分心乏术而无奈,于是,就天天看着天气预报,天天盼着再有一场大雪落下。
这一天终于等到了,是正月十二。之前,电视、网络上的天气预报早就吵吵着要有一场大范围的降雪光临石家庄,而且降雪量可达中到大雪的量级,于是,我提前两三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相机存储卡腾空,两块电池充满,汽车油箱加满油,防冻衣物也从衣柜翻出来。可以说,万事俱备,只等雪来了。
也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小时候每年冬天都离不开的雪,这些年咋就成了稀罕物了?在我的记忆里,每年冬天,都会有那么几场大雪在夜晚降临,然后一大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到房上扫雪。先把一房顶厚厚实实的雪扫到小院子里,再把院子里瓷瓷实实的雪铲到大街上去,于是,整个村子的大街就堆成了雪墙,只留下各家各户可以出行的通道与大街上的通道相连接,像战场上的交通壕似的。
那时候的扫雪都是自发的,我因此知道了“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必要性,只有每家每户都把自家的雪铲到街上,才有可能方便生产队用胶皮轮子大车,把那一排排的雪墙运到村外,运到田间地头上去。
本来,胶皮轮子大车是由牛马等牲畜拉载的,可这时候,农人们都舍不得再去惊扰好不容易可以休息几天的它们:一来,怕雪天路滑伤着它们;二来,得让它们养足了膘,为来年的春耕做好充分的准备。因而,往往是健壮的生产队长架起了车辕子,十多个男女老少簇拥着大车,推的退,拉的拉,从村口开始,蚂蚁搬家一般,把那雪墙一车一车运到田间地头——过冬的小麦正等着这雪的覆盖,开春的土地正盼着这雪水的滋润,来年的墒情也将靠着这雪来保证了。冬天的雪,对于农人来说,那可真是天降的祥瑞呀!
滚雪球、堆雪人?那是城里孩子们的闲情逸致,我们忙着扫雪、铲雪都来不及,哪还会有那闲功夫!
终于要下雪了,我又做了一个儿时扫雪的梦。然而,早晨醒来,拉开窗帘,楼下依然如昨日,连个雪毛毛都没见,天倒是更加阴沉了。群里、圈里也是一连串的问:说好了的雪呢?
终于下雪了。八点半左右,几片雪花飘过窗玻璃,很快,阴沉的天空上雪花飞舞,渐成纷纷扬扬之势。我匆忙扒拉几口饭,背起设备,下楼,驱车出发。50余公里,一个多小时后到达井陉冶河湿地,天依然阴沉着,云层很低,雪一直在下,然而,雪花却不见了,代之以细细的雪霰,落在地上,像撒盐,如散沙,薄薄的一层,白白亮亮的。已经拍了多时的影友见我来,不无遗憾又打趣地说:“你怎么才来呀?四十分钟以前,大雪纷飞呀!”我知道,这小小的雪粒子,是无法在镜头里形成雪花的斑点的,我又错过了难得的时机,而且说不定这一错过,再等下一场大雪来,没准得要一年的功夫了。
仓央嘉措在《我问佛》里写道:
我问佛
为什么每次下雪
都是我不在意的夜晚
佛说
不经意的时候
人们总会错过
很多真正的美丽
然而,我并不是不在意,结果还是错过了。那又能怪谁呢?好在,这些年唯一的长进,便是对已经无法挽回的过往不再去自责、责人,而更多的是坦然面对,欣然接受,因为那“责怪”,不论是自责还是责人,大都只会给自己带来坏情绪,给他人制造不愉快,于人于己都没有什么好处的,何苦呢?
正月十五元宵节,天不错,虽然算不得响晴白日,但阳光还好,空气也透亮,只是气温有点低,特别冷。想来过节天,估计出来拍鸟的人不会多,于是,一大早便收拾设备,奔冶河湿地来,顺便捎上朋友小赵的儿子顿顿。顿顿上小学五年级,去年夏秋时节,跟着我拍过几次鸟,从此就喜欢上了观察小鸟。小家伙性格开朗,聪明好学,人也勤快,常帮我扛架子,提凳子,兴趣十足。
约摸八点半光景,我们来到河边,诺大的湿地滩涂,只我一老一小两个人,静悄悄的,偶尔传来一两声赤麻鸭“嘎嘎”的叫声,还有山那边三两声二踢脚的钝响,山里人过节还是习惯于放鞭炮。冶河里的黑鹳稀稀落落的,各自兀立水中、岸边,几只绿翅鸭、斑嘴鸭悄没声地在黑鹳周边游弋。没有人来,管理员也不来喂食,这些鸟儿们也就懒得动换,不那么活跃了。
“伯伯,下雪了!”我刚安装好相机,顿顿就指着天空对我喊。果然,老天居然毫无征兆地散下一天的雪花来!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雪!那雪花特别大,特别轻,一大朵一大朵的,当空飞舞,像飘拂的飞絮,像飘散的鹅绒,又像是谁搅碎了的棉花糖,随手洒向空中,它们在空中任性地浮沉了一阵子以后,才毫无声息地贴向你的面颊,落入卵石的缝隙,融进清水的波纹,捉迷藏一般,倏忽之间没了踪影。
山风骤起,吹皱平静的河水,河水清且涟猗,惊动了那几只兀立水中的大鸟。大鸟们活跃起来了,煽动着阔大的翅膀,搅动了漫天的雪花;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映衬着大鸟黝黑的羽翼,还有鲜红的长喙、长腿,还有身下比雪花还要洁白的腹羽、尾翼,分外鲜明靓丽。——春天毕竟就要到来了,黑鹳们已经不再掩藏自己那一丛洁白的繁殖羽。影友说:那是它们美丽的超短裙!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雪!前方,北风萧萧,雪花漫卷;背后,白日当空,朗朗乾坤。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雪!前前后后满共不足一刻钟,毫无征兆地来,不动声色地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雪!唯此一处,绝对的局地降雪,以至于跟人说起,谁都不相信。
不怕你不信,我有图,有真相。黑鹳顶风冒雪的群像有了,一朵一朵雪花混沌了天宇,模糊了远树,混淆了沙岸,纷乱了河水,也凸显了大鸟伟岸的身姿;它们调情嬉戏的画面也有了,穿着雪白“超短裙”的那位,趁着风雪,舞动双翅,摇动长颈,张着长喙,或仰天长鸣,或低头探水,盘桓在在另外一只周围,发出急促的喘息声;金鸡独立的也有了,它远离鹳群,单腿独立于沙石的岸边,缩着脖子,把长喙深深地埋在浓密的胸羽之间,是披着蓑衣垂钓的渔翁,还是在静静地思考鸟生?
还有野鸭呢。一对斑嘴鸭从雪花中飞来,它们奋力拍打着翅膀,努力伸长了脖颈,斑嘴、白眉、蓝翎、红爪格外醒目,它们一前一后,步调一致,“扑棱棱”落到河水里,河水溅起朵朵浪花。
还有冠鱼狗,小白鹭,绿翅鸭……
这场雪就是专门为我落下的,因为壬寅年元宵节这一天,眼瞅着隆冬即将过去,春天即将到来,这里居然下了一场大雪,而且整个冶河湿地只我一个拍摄者,并且是专门等我来了才开始下,等我都拍到了以后才停下来了的……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信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美丽也许会经常错过,但真正的美丽从来不会缺席。庆幸吧,曾经有一场大雪,专门为我一人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