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一路惊魂(微型小说)
在马桂芬的印象里,她是被一个叫声惊醒的。但她想从席梦思床上努力将自己挣出来时,却发现自己的脑袋和身子并不被同一个中枢指挥。等她反应过来,试图去摇动身旁的老公时,却抓了个空。人呢?
一个激灵,梦已全醒。她壮着胆子先喊了一声:“刘鸣,刘鸣,老公?”可不知是声音太低,还是压根都没有喊出来,停了半晌才从客厅传来一声:“嗯,嗯,来了。”马桂芬听到回话,才缓缓将半个身子从铺盖卷里抽出来。
墙上的钟表已指向凌晨四点。刘鸣端了一杯白开水走进卧室,他本想用浅浅的微笑来掩饰一下内心的焦虑,或者表示一个歉意。但他看到马桂芬满头直立的发丝时,竟止不住先笑了起来。
“老公,这大半夜的你要干嘛,想吓死人啊!黑灯瞎火一个人晃什么?”
“哎,可别说了,自那件事以后我这恶梦就没有断过,那个‘死鬼’又来了。”
“啊?这都多久的事了,你怎么还……别胡想了,赶紧过来再睡会,天可要亮了!”
此时的马桂芬不知是心疼老公,还是因为自己也被恶梦困扰着,堵在胸口的恶气竟一下消了大半截。
要说这事还得从去年一次回家说起。
刘鸣是四川达州人士,现在冰城哈尔滨自己做生意。眼瞅着春节一天天临近,已经几年没回老家过年的小两口,恨不得马上就回到家里。可急归急,要从北方一个人开车回南方,几千公里路程任谁说都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再说同在哈市打工的小伙杜六儿,因为没抢到回家的火车票也是急得直跺脚。他一边刷新着抢票信息,一边还关注着拼车群里的动态。“坐火车便宜,可时间太长得倒两次车才能到家里。坐拼车倒是方便,可‘黑车’总是路上不安全。”他一个人坐在出租房里一连几天都拿不定主意。
杜六儿的爱人小莲在一家工厂做会计,因为上过大学,又深得领导器重,经济收入更是比杜六儿要翻好几倍。“听我的,咱就坐顺风车走,我敢说你抓烂脑壳都买不上火车票。小莲说着话,已顺手将手里的电话拨了出去。
接电话的正是马桂芬:“你好,是哪位?”“哦,老乡你好,你们什么时候回达州?我们两个人想搭你车走。”“哦,二十八一早走……”马桂芬一听有人要搭车,甭提多高兴了。她在心里合计着,顺两个人回去即做了善事又能省一笔不小的开支。
约定的日子到了,刘鸣已早早将爱车开出来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可不巧的是,因为堵车,直到十点他们才从哈市走出来。两家人虽是头次见面,但坐在车里却不分彼此,有说有笑很是热闹。
车过沈阳,再进河北,一路上两位女士都是游弋于梦乡里,唯有杜六儿一对杏眼瞪得溜圆。与其说是外面的风光吸引了他,倒不如说他正在思考着什么。想想自己的人生经历,再想想变幻无常的生活。特别是自己又亲历了武汉疫情后,他觉得自己真如蝼蚁般渺小、脆弱。
窗外的山峰层层叠叠,那些山脊处、背阴里曾被阳光雕琢过的雪,被风狂舞着,不时便与车子来一次亲密的接触。刘鸣稳坐驾驶室,有时还跟着节奏哼一段小曲。当他不经意扫了一眼后视镜时,正好与杜六儿“诡异”的眼神相遇。不知为何,他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兄弟,你没事儿吧?”听到刘鸣喊话,六儿只是摇头笑笑并未张口。
随着一阵清脆的铃音想起,两个女子都慌乱地摸起各自的手机。电话是打给马桂芬的:“女士您好,请问你是不是新买一辆XX牌照的宝马车还没上保险?咱们这里可以提供……”“供个捶捶,老子开的宝驴……”未等对方把话说完,马桂芳已挂了手机。最后她又补了一句:“影响老子瞌睡!”便将头一仰又迷上了双眼。
车子在高速上疾驰,刘鸣一边开车,一边欠了欠身子,他多么希望前面有个服务区可以解决一下自己的内急。而那连绵不断的大山偏有一副势不可挡的架势,根本就是一眼望不到边。忽然,车内又发出几声之前出现过的异响,像金属摩擦,又像什么东西撞击,但是就在刘鸣侧眼观看后视镜时,六儿的目光再次扭曲在他的视线里。
“师傅,我晕车,我要下车。”
“啊?这里不方便停车啊,你忍一下,咱们一会就到服务区了。”
杜六儿半带着哭腔,并将身体来回扭动着:“不行啊,我受不了咯……”
未等刘鸣接话,已感觉车里有阵阵凉风涌了进来。“快把车门关上,危险!”刘鸣刚想将车开进应急车道里,已看见车门外探着杜六儿的半个身子。“咣当”、“妈呀”,不知道谁的脑袋也在车里撞了个结结实实。
车子是停住了,可六儿却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六,六儿,杜六……”任凭小莲怎么喊,他都像睡着了一样。
这时,刘鸣已匆匆跑过来,看着杜六儿那个样子,他真想爆粗口。可他还是俯身将六儿的脑袋轻轻托起,又掐人中,又击打手臂,折腾好一阵才听到六儿嘴里发出几声“啊呀,疼……”的呻吟。
一旁的小莲早已哭成泪人,就连马桂芳也吓得花容失色。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车子又重新出发了。车载广播里,两位主持人依然在聊着关于各地疫情的话题,间歇还插播一段路况信息。杜六儿半靠在小莲胳膊弯里睡得还算安稳。坐在副驾上的马桂芬,每每看见小连隔一阵就用手指探探他的鼻息,那种既紧张又害怕的心情,或许只是砰砰乱跳的心会理解吧。
当车子驶过一个很长的隧道后,眼前终于出现一个村庄。比村庄更奇特的是旁边那座酷似人形的山峰。目光所及处,一座山神庙就隐约在半山腰里。山脚是一块荒凉的墓地,那些随风摇动的纸扎让人看得也是阵阵头皮发麻。
马桂芬手托下巴一直望着窗外:“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那个破庙太荒凉了吧……”而就在车子将要拐弯的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啊”的一声已捂脸藏向车门后面。
随后就是导航“失控”,着实也把刘鸣吓得不轻。明明是一个标准的男播音,突然就变成一个小男孩阴阳怪气地说笑,听起来总觉得怪瘆人。就在此时,小六儿也睁开双眼,他紧盯着前面的后视镜,好像那上面附有什么魔力。没过一刻钟,他又咧着大嘴嚎啕起来:“啊,我要下车,我难受,我难受……”小莲使尽浑身解数,都没将他哄劝住。车里的气氛骤然又变得紧张起来。
杜六儿看似长得矬,可毕竟是个大小伙,一个女人哪里能拽得住。这让开车的刘鸣不由得又捏了一把汗。他强压怒火,大声喝道:“六儿,真特么……”他又对着小莲比划一下手势:“你把他给拽好咯,可别再打开车门啊!”可不怎地,杜六儿的手指差一丁点又要够到车门的按钮了。导航提示前方二公里有一个高速出口,刘鸣开启右闪直接就驶出去了。
他们来到那个县城,大街上早已灯火通明。好不容易把杜六儿馋扶进一家医院的门诊大厅里,却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又趴在地上纹丝不动了。“哎,你起来,起来呀,咱到医院了。”小莲怎么喊,杜六儿都像一摊烂泥似的,再好的嗓门对他根本无济于事。
杜六儿脸色煞白,浑身冰冷,刘鸣曾悄悄摸过他的脉搏,好像都感觉不到跳动,再探鼻息也是极其微弱。在等待医生的时间,几个人又给他做了心脏按压复苏。
待值班大夫过来大致询问了病人的情况,又安排做了相应检查,可结果显示并没有任何病症。杜六儿是被“救”过来了,医生却指了指六儿的脑袋,丢下一句:“咱这里目前没这个科室,你们还是去大点的医院看看吧。”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都像钉在原地似的。小莲回头看到刘鸣,又看看正在打电话的马桂芬,到嘴边的话还是咽回去了。
杜六儿被救护车送走了,刘鸣也启动车子准备重新出发。想着这一路的惊魂未定,马桂芬在车里无事便打开手机浏览器,逐一输入“拼车——意外——索赔”等等字眼……
第二年开春,马桂芬才从小莲的朋友圈得知,杜六儿自那次回家就没有起来,要他命的罪魁祸首就是神经症和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