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龙凤呈祥，或以剪纸的形式，悬在我们的窗上，成最美的窗花；或以年画的样子，贴在我们老屋的墙壁上，烘托出日子的一派祥和之气。而胶东半岛的赤山，于山谷间抱住了一潭湖，取名“龙凤湖”，把吉祥如意的传说故事放进了碧波荡漾的湖水里，用最生动的方式，以最美的情怀，向人们传达着这座山、这面湖的最人文的一面。
　　 没有了山和海，龙凤湖的存在就牵强了。龙喜水、好飞，也通天。这是华夏文化对龙性的认知。北方的山，大都少水，于是就显不出灵性了，而赤山有湖七八座，被赤山抱得最紧的就是龙凤湖，山泉注入，云雾滋养，恰是龙体安居的佳处。赤山脚下就是石岛湾，汪洋千里，龙头探海，不必摆动龙身。这样的地理优势，更便于龙骧麟振，兴风普雨。赤山峰巅，赤石映日，其下则是原始森林，茂密葱郁，万鸟归林，更有凤来栖。于是，这龙凤湖就名副其实了。
　　 站在湖岸，我顿生诗意。赤山，你把龙和凤抱在了温暖的怀中，作为山之魂水之魄；你是把龙凤呈祥放进碧色的湖水里养着；佛家也钟情于这面湖，于其左右，立法华禅院，竖法华塔，矗赤山阁，弄禅音给湖闻，击暮鼓漾其波。一条石砌的山径，以湖坝为起点，蜿蜒而去，环山穿林，宛若一条龙，逡巡腾跃，直入沧海，山海就这样相连了。赤山人说，这是东海龙王的六子赑屃的身影。龙凤湖之下，一条水系，名玉带河，那是天仙玉带姑娘的裙幅。哦，我是沉醉在“天上人间”里，这里的龙凤，还有玉带姑娘，来自天庭，而我们，可以在人间一睹其风貌，听闻他们的传说，天上亦人间啊！与西方社会的所谓“上帝说”相比，华夏文明则更具美好向往的精神内涵，而不是宿命和命运的暗示。
　　
　　 二
　　 我觉得这座龙凤湖，是世上最深的湖，是风光摇曳的湖，是有最浪漫故事的湖。坐在湖边，听导游讲“龙凤呈祥”的故事，让自己沉浸在神话传说的魅力里。据说，早年赤山一带大旱无收，赤山明神邀东海龙王施法降雨，旱情得解。于是老龙王派九子之中的六子赑屃常驻赤山山潭，护佑民安。据传，天宫之中的百鸟之王凤凰老母听闻此事，心仪龙子，便让七女儿彩凤仙降赤山。姻缘也就从此鸾结，奏请王母娘娘，获准。赤山明神听到此事，便求当月老，一段绝美的姻缘从此而生，龙凤仙居处也就是今日赤山的龙凤湖。特别是年轻伉俪喜欢站立湖岸，留下倩影，当然也会得到龙凤良愿：盼龙得龙，望凤得凤。
　　 当然，叙述这个故事，我省略了太多生动的细节，我钦佩赤山人的想象力，更感怀于他们对美满的浪漫诠释。龙居碧湖，再浅亦深；凤登嘉木，枝叶鸾衾。这龙凤湖泊着的仅仅是一池春水？原来写着满满的爱情故事。这嘉木高枝举着的岂只是一只凤鸟？原来是一挂喜庆的灯笼。我不知，“龙凤呈祥”这个成语是否出自这段传说，但其生动远胜于文字的概括力了。多么美妙的寓意，龙飞凤舞，祥云翻腾，不只是美声，也是一种祥和的色彩，是中国式的美愿，那些唯美的辞藻——比翼双飞、恩爱相随、相濡以沫、恰合百年，都是这座龙凤湖的应有之义，如此看，这座湖又是含蓄的，蕴含着中华文化的特点，神话的力量，依然影响着我们对人类自我和自然的认知，有着无法取代的美感。
　　 纳麟龙于山中之镜湖，浮彩凤于碧湖之上，这已经不仅仅是山泽之利了，更是盛世的写真。我想起龙凤呈祥的出处，《孔丛子》记：“天子布德，将致太平，则麟凤龟龙为之呈祥。”一座碧湖安然地被捧于山谷，波澜不惊，天光云影，书写的不只是自然的景观之美了，也把这个时代的祥云刻录在波光水纹上。
　　
　　 三
　　 在我看来，一座湖的气魄不在于大小，有人文精神者，虽袖珍但可容其大。湖的南岸，碧水拥山麓，一亭驻足。一半探水，一半倚山，我本以为也叫“龙凤亭”，原来名“六合亭”，我发现我俗了，思路那么闭塞，那么直线化。如果是理解亭飞六角瓦檐故名，那就错了。对于那些临亭望水的恋人，据说是生肖六合的暗示。但这个理解局促了。其实“六合”是指天地四方。天地相接，天矮了，地阔了，天地是包容的，也是博大的。四方有界，辖得下一池水，养得起万物生灵。当然，六合也是一个哲学概念，天下之规律，必有其合。六合，是给龙凤湖一个灵魂？还是藏纳或者表达了赤山人的精神境界？湖水纳云投影，这是多么有气魄有内涵的景象！
　　 龙凤湖，是赤山怀抱着的醉人心魄的一幅画，令人遐思凌飞。这座湖，为沿谷而下的玉带河，注入了闪光的色彩，映日夺目。是湖拖曳着的裙幅？还是喝不尽的仙浆琼酿滴流成瀑？法师圆仁曾在他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里专门记载了这道美景：“南北有岩岑，水通庭院，从西而东流，东方望海远开……”正因为如此，赤山的法华院，墙外有溪潺潺，溪水陪僧读，何来寂寞说！推门见山湖，低首目玉带，修行其间，有美景染目濡心，就是这般惬意。
　　 龙凤湖处的湖光山色，经湖水的映衬或过滤，每一个点都有着妙趣与诗意。春生陌上小花，野趣簇拥。嫩柳柔枝抚水舞，互动对语。初夏樱飞，留影湖水，潋滟惹人。五月槐香，将每一滴湖水都变成了无色的脂粉。秋色更奇，红枫摇曳，与赤石赛红，和湖水之碧媲美亮丽。莫担心，山风坏诗意，四周茂密的原始林木，裹着一块碧玉，不染尘，不风蚀。四围的山峰，有意捧着一池碧，那是一杯醇酒，让龙饮凤啄。可龙怎舍得饮，凤怎忍心啄，皆沉醉其间，化为一块水翡翠。这是怎样的大风景格局啊！云气氤氲之时，薄雾掠影，这是让人着意来睹其羞涩之态；晴日朗空，云来投湖，仿佛是泼了油彩却未干，令人但等这幅画作笔落而成。水碧而澈，鱼翔浅底，谁家鱼缸抬到山中放？空中云影似诱饵，忙得鱼儿不得闲，浮上水面轻啄，沉下湖底稍歇，再来，如此往返，不亦乐乎！
　　 山无石不奇，水无石无趣，园无石不秀。赤山赤石天下奇，龙凤湖畔围石皆生趣，我很喜欢将这座湖视为一篱园，既秀又奇，更有趣。有石如金龟，骑石探海，颤巍巍的；有石若蛙，欲跳入水，见此如闻蛙鸣；有石似虎狮，莫非为龙凤湖守卫？水牛悠闲饮水，大象小憩，玉兔待月？月中本就有兔，那是嫦娥化身，可属同类？有若金鸡引吭，可惜晨鸣我未闻。更有巨石于树下独立，如月老，是否在等着给那些适龄的男女撮合说媒？坐下来吧，赏石之趣，雅而美，石景在这里是三维的，石映水中，样子又变了，马上否定了刚才的判断，也好。西方实验社会心理学的创始人弗劳德说，否定是意识的自由。见奇识趣阅秀，这是怎样的审美自由！
　　
　　 四
　　 汉白玉雕成的小拱桥，是一道白色的虹，素雅而沉静，莫非怕惊动了湖中的龙和凤？瘦瘦的栏杆，适合给那些玉手相扶。雕栏玉砌，湖边的一切陈设都精致起来。风景倒影湖中，仿佛也抽象了起来，变得模糊了，似乎也变形了，这是天上宫阙？我想把投到水中的画打捞上来，可这是怎样的痴心妄想啊！
　　 我拿什么来比喻来刻画湖的美？我想到了“瑶池”这个词。天阙瑶池有天籁之音奏，赤山瑶池有禅院梵音袅。我努力寻找两者的相似点，希望可以理解这潭湖水的美。
　　 “瑶池旧约，麟鸿更仗谁托？”（辛弃疾《瑞鹤仙•赋梅》）莫再约，早有龙凤仙居于此，不必感慨有谁可以给相约的人捎去仙约的音信了。赤山明神相助，有龙驻湖，有凤来栖。所谓的完满，无与伦比。
　　 “小莲风韵出瑶池。”（晏几道句）亭下莲萍漾，点缀成花，也留下空白，给了风掠湖面，漾着若苏绣一般的纹络，或许连针法都可以看得清。碧水是湖的主角，小莲是陪衬，永远不会喧宾夺主。瑶池风景如此精致，无法挑剔出什么缺憾，令人赞叹。我甚至猜想，是谁将碧色的莲萍投怀送抱于瑶池？美，有时候并非是完全的呈现，需要想象和推演。美是自然给与人们的无私赠品，谁不珍惜！
　　 “抱瑶琴，寻出新韵。”（黄裳《瑶池月》）可能是因龙凤湖的地理形势所致，山风投池，旋转但不惊，水波微兴，轻吟如哨响，莫非是想唤出麟龙彩凤出水与我们一见？相见不如怀念，这是一种理想与现实的落寞，而面对瑶池，我们自然会生出“相见不如心念”，想象可以让我们的美感更斑斓。
　　 我脱口而出：赤山瑶池水也香。和赤山导游小贺熟络起来，她也来了诗情，道，赤山捧起了一池佳酿，瑶池满满的酒，谁来谁不想走！她是导游，我想她可能曾经对着痴恋龙凤湖的游客不知吆喝多少遍，游人就是不肯移步，此时，游客哪会在乎她的口舌啊。
　　 我们不肯平庸，总在寻找“诗和远方”，这四个字，原来我的理解是多么肤浅，以为就是平仄，就是遥远的距离，其实，我们一旦喜欢了，一旦情感投入其间，诗和远方就达到了。碧湖若诗，传说不远，但可以把我们带到殊方绝域，思达八极，心游万仞。
　　 无需多大的空间，一湖可容龙凤会。龙凤也恋人间红尘事，如果说赤山是一座纯粹的佛教名山，有些偏颇了，她还是一座在禅意里释放着温情脉脉的桃源。我登上赤山的南峰，将宏阔的画面收进眼底，我发现，赤山这个大怀抱，又不只是表达着温暖的含义，还有一种神奇和气质，弱水三千，独抱一碧玉。这样的怀抱，将冰凉的沧桑，硬是焐热了，用热量酿出一池绿蚁，我不禁轻声问，谁持“羽觞倾绿蚁”？
　　 赤山禅院一侧，有一座民俗馆和“创客中心”，上山前曾探视一眼，见有学生在那学习剪纸。我想去索一张“龙凤呈祥”的剪纸作品，轻轻放进龙凤湖，让呈祥的花儿开湖中，让红色的纸船送达我的问候，也把人间的唯美之词，赠与湖中的龙和凤。
　　
　　 2022年3月6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