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故乡的老火车站(散文)
早在清末,京汉铁路就在我的家乡汲县,设有火车站,新中国成立后,铁路跨过长江,延伸至广州,汲县火车站按照铁道部三等站的标准建造,黄墙红瓦,两间相通的宽大候车厅,门额镶着鲜红的铁路路徽;北侧的托运房和候车厅拐弯抵接,中间形成的广场,天天人声喧嚷。冬季,候车厅里盘着两个大煤炉,围满大包小包候车出行的老乡。
那时候,长途汽车最远只跑到25公里外的新乡吧,火车站几乎是家乡通向外面世界的唯一大门。至今,我仍记得身着铁路服大檐帽的人,敲击站台里半截铁轨的“当当”声响,这是火车即要进站的信号,候车和接客的人,涌向进出站口,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丰富的表情,心里都卷动着情感的波涛,可以说,火车站是最有故事和最坦露情感的地方。
1964年我离开家乡到郑州上学,就是在汲县站,第一次登上绿皮火车的,从此,无数次地乘坐火车,往返于汲县和郑州之间。
停靠汲县站的慢车(普客),上下车的时间适当,购票方便,郑州始发,还有座位,票价便宜,因而我一般都乘慢车,慢车逢站必停,沿途10个站名我倒背如流:汲县、璐王坟、新乡、七里营、亢村、老田庵、黄河南、南阳寨、海棠寺、郑州。每次火车缓缓驰出汲县站,车窗外家乡的街道屋舍,渐行渐远,依依不舍的情绪就在胸膛翻动。而回家乡时,广播员甜润的声音报出:列车运行的前方是汲县,在汲县站下车的旅客请做好准备,往车厢两头走……窗外,家乡标志性建筑明代的望京楼,继而进入视野,激动和兴奋之情,便油然而生。
我是怀着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和憧憬离开家乡的,可是到了郑州没有几天,就开始想念家乡。我们学校西面,有一条工厂的铁路专用线,只有货车经过,但蒸汽火车奔驰的轰鸣和通往家乡的铁路,一模一样。因此,课余我就爱沿着这条铁路,朝北,家乡的方向走,大概1000多米的距离,铁路一侧,有间供铁路员工值守的道班房,门额上镶有和汲县站同样亲切的铁路路徽。我在这里停下步,久久地伫立、遐想,四下眺望一番,才慢慢地返回校园。
毕业后进厂上班、继而娶妻生子,以后回故乡的次数越来越少了,直至,每年春节才回家一次。那年,儿子一岁多,妻子和我商量,说孩子小不方便,春节希望在郑州娘家过次年,我不同意,无可辩驳的理由是,每年我才回一趟家,我们生活在郑州,你娘家每个星期天都可以回么,争执得面红耳赤,无果而终。农历腊月二十九,工厂开始放假,我忿然一人回了我魂牵梦绕的故乡。岂料出站后就后悔,不该撇下她娘俩。我对父母说了谎,称春节工厂加班需要她,不准请假。父母通情达理,认为“工作比春节更重要”,支持儿媳。只是我母亲常年身体不好,出不了远门,奶奶思念孙子,终究还是显得有点遗憾。
第二天除夕,到处是浓浓的年味,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我却心神不宁,傍晚,父亲还在里里外外忙碌,母亲准备饺子馅,鬼使神差的我信步走出家门,大街小巷尚稀疏的爆竹声里,茫然地朝火车站走。郑州开来的列车,晚六点零三分左右经过汲县,我们回汲大都乘这次车。我失落地站在火车站的台阶下,妻子固执的眼神浮现在眼前,我断定她不会回来了。哪我站在这里干什么呢?我不知道。但这时我愿意站在这,朝出站口翘首以望,尽管心里的感觉,也是枉然。
拥挤的人流出站了,我心里五味杂陈。突然,望到那条熟悉的暗红色的头巾,是她!紧紧抱着披风斗篷裹紧的孩子,踉跄地被人流裹挟着朝外挤,我大喊着她的名字,跨上台阶,不要命似的朝站口跑,我抱过孩子,她一怔,我另手去扶她,她气恼地一甩,顾自走向车站外的墙角,伏在墙边啜泣起来,我也潸然泪下,满脸泪花笑着抚慰她,发自内心说:“明年春节,一定在郑州过,真的、一定。”
我抱着孩子,另手挽着她,除夕暮色里,我们说着笑着,朝张灯结彩的县城,朝万家灯火的县城走,路上,妻子高兴地告诉我,在火车上,她逗儿子叫“奶奶”,会叫了。不信?你试试。我掀开蒙住儿子脑袋的斗篷,引导说:“奶——奶”,两只黑黑的大眼睛,忽灵灵地眨动着,迟疑片刻,喃喃地吐出含混的:“奶奶”,我激动地把脸贴在儿子的小脸上。这时候,我们正走过故乡汲县的象征性大门——北阁门。
父母去世后,我回故乡的次数更少了,现在绿皮火车早已经淘汰,但郑州回汲县却越来越方便,长途汽车、城际公交,十几分钟一趟,几乎像市区公交一样,但每次回故乡我还是爱乘火车,我留恋从汲县站走出来那一刻的激动,我陶醉从火车站走往县城沿途的风景。
汲县升格改名卫辉市后,建成了现代化的新车站,老车站位于新站北100余米的老地方,尚未拆除。从新站出来,如果亲戚接站,我会朝那边深情地眺望几眼。如果独自一人,我就走过去,在那里找地方坐下。岁月余晖里的汲县站,黄墙红瓦面貌依旧,把记忆的闸门慢慢打开,去追寻,去享受,当年出进这座车站,那份独一无二的心情。
随着故乡的现代化建设,老汲县火车站早晚会拆掉,无须遗憾,这是时代发展。但是,我会把汲县火车站的形象和经历过的美好,珍藏心底,记忆到永远。
近年我没有回故乡卫辉(汲县),如果老汲县火车站未拆,拜托故乡的朋友能去摄个照,火车站记录着一段历史时光,不要像汲县大戏院,拆除了没有留下任何影像,成为卫辉人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