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消失在岁月里的石磨子(散文)
据说石磨是公输班发明的,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2000多年来,驱动石磨的动力由人力、畜力、水力到电力多有变迁,但依然摆脱不了落后的生产方式。这是我想起50多年前故乡的石磨坊,那种将粮食去皮除壳、磨成颗粒或面粉状的过程,既费力又费时,绝无诗意和情趣可言。
可我依然难忘从磨窑里传出的“咣当、咣当”的箩面声、“嗡、嗡、嗡”的石磨声以及“嘚秋、嘚秋”驱赶牲口的吆喝声。对于从饥荒年代过来的人来说,这些声音犹如一曲动听的交响曲,一碗面条、一个馒头,甚至一碗玉米榛子,都在这交响声中浮现于脑际、香甜在心头。
我们家的石磨就在庄子前院的一孔窑洞里。两扇青色天然沙岩打造的磨盘,坐落在用砖垒起来的基座上,中间是一块突出来的圆形木板,用以承接磨下来的碎粮。两扇磨盘的接触面上,錾有斜形条状磨齿,中间留有空隙。下扇的中心装有铁制的短轴,与上扇中心的浅圆孔相连。上扇中间位置,有两个直径2寸的磨眼,便于上边的粮食从磨眼中流入两扇磨盘之间。上扇磨盘上装着一根呈切线状的磨杠,并安有铁钩,用以挂驴套或人工驱动磨子转动。在石磨靠门的一边,放置着筛面(老家人叫作箩面)的木柜,木柜顶侧安有箩面的手摇把柄。墙上挂着给牲口用的“按眼”和“笼嘴”等器具。这些,就是石磨坊里的基本设施。
七十年代还是农业合作社时期,农民家里是不能养牲口的,要想磨面就得提前一两天向生产队“问牲口”,也就是让生产队给指定一个牲口。一般家里磨面的都是女主人,生产队一般不会给指派马或牛的。因为磨面时,人要跟着牲口同步进行各种操作,马不仅难驾驭,而且速度又快,人很难跟得上;牛速度太慢、效率又低,一天恐怕一斗麦子也磨不了,所以,一般指派的不是驴就是骡子。“问牲口”也不是每次都能问到,农忙以及年关时,就得排队等候,甚至人力推磨也是常有的事儿。
记忆中,每到磨面这一天,凌晨四五点晨曦乍起,祖母和母亲就开始忙碌了。她们把润好的麦子搬到磨窑里,将磨道、石磨及箩面柜一一打扫干净,将箩面的筛子放置妥当。等到堂哥从生产队的饲养室将牲口牵回来,套上夹脖、按眼等拉磨工具,磨面就开始了。
现在回想起来,石磨虽然在人类生产力不发达的岁月里,算得上了不起的发明,但它的落后显而易见。在牲口拉着磨盘转圈的时候,人既要时不时地跟在牲口后面,边走边将磨盘上面的麦糁拨拉进磨眼,又要将磨下来的麦糁揽入小簸箕,再倒进箩面柜里的箩圈中进行筛箩。只有箩面时,人才可以在箩面柜旁坐下来,手抓摇柄前后摆动,把麦糁中的面粉筛入箱底。然后,将筛过面粉的麦糁再倒上磨盘,继续进行研磨,这样循环八九遍。其间要不停地添磨、拨磨、搓糁、筛面,一刻都不能停歇。
当夕阳西下,人和牲口都已经精疲力竭之际,一次磨面终于结束,但就其磨出的面粉,不过一两斗而已。
那时候,每每看到疲倦不堪的祖母,迈着小脚颤巍巍地走出磨窑之际,脸上依然挂着欣喜而满足的微笑,年幼还不谙世事的我,为又有白面吃而兴高采烈,却体会不到大人劳作的艰辛。
而这样的磨面,还有驴或骡子出力拉磨,人只是做着牲口不能做的事儿。当生产队没有牲口可用之时,人们只能当牲口自己去驱动石磨,完成粮食的加工。
人力磨面和套上牲口磨面的程序没啥区别,区别是人可以推也可以拉,最好是男人,或几人同时用力。驱动一个磨盘,尤其是长时间地围着磨盘在磨道里转着圈、使着劲,并非想象中那么容易。小时贪玩,一说推磨就兴奋不已,和本家的兄弟姐妹们,以磨杠为中心,有前面套着绳索弓着腰拉的,有后面撅着屁股抱着磨杠推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但是,人毕竟不是牲口,尤其是我们这些小孩,气力与耐力怎能与一头驴相比,转不了几圈就精疲力竭、头晕眼黑,只能退到磨道外面,喘着粗气,看着“嗡嗡”转动的磨盘,只觉天旋地转,心里直犯恶心。
那种滋味,让我真正体会了一碗面条、一个馒头的来自不易。所以,儿时特别羡慕城镇吃商品粮的居民,他们不用费心劳神去磨面,买到手的就是面粉。那时想象着,农业社啥时候分粮,能直接分面粉多好啊。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日落日出,石磨就这样在故乡大地上悠悠地转着,转去了农家人数不清的苍茫岁月,也磨出了农家人对美好生活的渴盼。
直到七十年代后期,老家通电有了电磨子,存在了2000多年的石磨,才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有诗曰:“石材打造实风存,圆坨厚重大盘沉。千匝运动程漫漫,转围绕一中魂。”不知此诗谁人所作,但却是古老石磨的真实写照,令人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