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书记和卖菜之间没什么必然联系。但我在息烽县养龙司乡担任乡党委书记的时候，却经常要到农贸市场去卖菜。如今我已离开那里很多年了，但回想起当年卖菜的那些事，仍是记忆犹新。
　　
　　 一
　　 三十年前的十月份，我刚到息烽县养龙司乡工作的第二天，就和分管农业的副乡长邓康一起去田坝看看。几年前，县里在养龙司乡组织了全县杂交水稻种植推广现场会，那一望无边的金灿灿的优质稻谷让我记忆深刻。结果等我到了田坝一看，发现大部分农田都改种蔬菜了。听分管农业的副乡长邓康介绍说，这些年，大部分村民不种水稻，改种蔬菜了。这里海拔低，日照好，气候适宜，土壤肥沃，适合种植蔬菜，尤其是这里的莴笋，在全县是出了名的。
　　 我们沿着田坝中间窄窄的小路边走边看，金黄的稻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豌豆、胡豆等各种蔬菜，种得最多的是莴笋。还有个别的田里刚收割完谷子，淹着水，什么也没种。站在田边放眼望去，田坝里的景象可谓星罗棋布，五花八门。
　　 一些村民正把成熟的莴笋扎成一捆捆，堆在田里，看情形是准备拿出去卖。我看一位老伯正在擦汗，就走过去和他聊了起来，问他种菜划算还是种粮划算。老伯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种菜划算。每亩一年能多收一千多元，就是卖菜太难。虽说这离火车站不远，可背着菜坐上火车赶到省城后，还要座公交才能到农贸市场。
　　 而且公交还不是直达，得连着倒几次车才能到。人累得够呛不说，这么一折腾就到了中午了，本来鲜灵灵的菜早就蔫了。菜的卖相不好，人家都以为是剩菜，就卖不上好价钱。而且城里人，还有饭馆、酒店买菜都在早上，为的就是要买鲜菜。中午以后，农贸市场里的人就少多了。一背篓菜，天黑之前能卖完就不错了。卖不完的，就得低价处理，半卖半送，不然赶不上回去的火车。如果耽误了火车，就得在省城住一宿，连吃带住，卖菜赚的钱也剩不下几个了。
　　 一旁的老大娘听说我们是乡干部，就接过老伯的话茬继续说。她说要是乡里能帮我们把田坝中间的路修好，能让我们买到好种子、化肥就更好了。大娘还说卖菜是真难真苦，前几天大娘的邻居爬货运火车去卖菜，不小心从车上摔下来受了伤，现还躺在家里。本想着靠卖菜致富，谁想到还没富，先欠了一屁股债。
　　 种菜确实比种稻谷赚得多，可我们农民只会种地，不会做买卖。那些到田间地头收菜的小商贩把菜价压得太低，要是把菜给他们，我们就没啥赚头了，这才起早摸黑的背着菜去省城卖。其实谁都不愿去受那份罪，可这不是没办法嘛。
　　 要是总这样，那还不如种稻谷呢，好歹有公家人到地头上收，赚的少也能落个踏实方便不是。
　　 听了这些话，我实在待不住了。农民想致富的愿望是迫切的，他们也实实在在地行动起来了。可就因为这些具体问题，绊住了他们致富的脚步，也在消耗着他们勤劳致富的积极性。这个问题不解决，贫困的帽子就摘不掉。
　　 回到乡里后，我急忙召集有关干部和农技人员开会，决定因势利导，结合群众反映的现实问题，把养龙司田坝建成以种植莴笋为主的绿色蔬菜基地，促进农民增收，让农民早日摆脱贫困，走上富裕道路。
　　 无巧不成书，当时息烽县正好被评定为“国家级贫困县”，由中央新华社定点帮扶。当时新华社挂任息烽县委副书记令孤，在听了我的汇报后，立刻赶赴养龙司乡进行调研。之后，提出了“公司加农户”的帮扶方式，成立了息烽县养龙司乡绿龙有限责任公司，并建议由我兼任公司董事长。
　　 对于这个认命，我心里是有顾虑。那时候虽然还没颁布《中国共产党党员领导干部廉洁从政若干准则》，但是党员干部的行为标准和纪律我是熟记在新的。除此之外，就是人言可畏。县领导看出了我的顾虑，就对我说。成立公司，是为了解决农民卖菜难，买农资难的问题。起到的是沟通市场、协调管理、辅助农民致富的作用。说白了就是解决农户种菜中遇到的诸如种植、销售、加工等一系列问题的，公司组成人员全由乡有关人员兼职，所有兼职人员一律不准在公司领取任何报酬，这是县里定下的原则。我的顾虑被打消了，接下了这付担子
　　 公司创建之初，新华社全体员工慷慨解囊，捐资购买了二辆大货车，一辆双排坐小货车无偿投入公司，解决农用物资、销售等交通运输问题。随后，公司在养龙司街上租了门面，办起了种子、化肥、农药等经营店。就这样，一个以发展蔬菜产业、助推农民脱贪致富为目的的公司，就成立了。
　　
　　 二
　　 都说万事开头难，我算有了切身体会了。起初在动员大家种莴笋的时候，许多村民对乡里的作法是半信半疑。认为乡里成立公司，是打着幌子赚群众的钱。他们嘴里不说，心里非常抵触。又担忧莴笋种多了卖不出去，吃亏的还是农民。于是就抱着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的想法。针对这些情况，乡、村干部深入农户家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用真情实意打动群众的心。
　　 田坝东面堡子村有一户名叫饶之成的人家，家里人多土少，又无其它收入，一年种的粮食只够半年吃，一家人挤在二间低矮狭窄的房子里生活。两个儿子三十多岁了还找不到媳妇，可一家人就是一根筋，不愿将自己承包的五亩多稻田改种蔬菜。我和村支书袁伦华多次上门做工作，帮他细算经济账。老饶被我们的真心诚意所打动，一家人终于转过弯来，将稻田改种上了莴笋。二儿子还跑起了货运，全家当年收入达八万余元。两年后，家里有了钱，盖起了一栋亮堂漂亮的小洋房，两兄弟相继娶了媳妇，老饶夫妻俩把嘴都笑歪了。
　　 每到赶场天，我就和乡里干部及绿龙公司的人到街上摆摊售卖种子和化肥等农资。没有经费，我就常常掏钱请参加人员吃便餐。绿龙公司的驾驶员为了节省时间，多拉快跑，中午就在我家里吃饭。我工资低，妻子又没工作，还好老家父母知道我困难，每次回老家都要拿些家里种的米来，帮忙解决人多吃饭难的问题。
　　 为了让村民购买到货真价实的蔬菜种子，我经常同乡里的干部背着菜种下乡，有时还拉着妻子一道走村窜寨。妻子时常埋怨我，这么辛苦，自己分文不得，还贴着本钱干，今后怕是顶着磨盘唱戏，吃力不讨好啊。我笑笑说，困难是暂时的，以后打开销路就好了。
　　 为让村民掌握种菜技能，逐步形成种植科学化、管理规范化、规模连片化，乡农技干部把培训班办在了田间地头，面对面、手把手地传授栽培技术。接着，公司分三批组织村、组干部、部分村民一百余人到全国闻名的山东寿光县学习蔬菜种植经验，让他们亲临现场，开阔眼界。为便于耕种，利于田间管理，又千方百计筹措资金，在田坝中修起了机耕道和引水沟渠。
　　 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各方面筹划和不懈努力，二千多亩的田坝全部种上了莴笋。看到一片片勾直窝匀、新鲜嫩绿的莴笋，老百姓心里乐开了花。
　　
　　 三
　　 眼看着莴笋丰收了，我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这么多莴笋要是卖不出去，我这个书记丢脸是小，政府失信于群众事大。如果这第一脚踢不出去，那以后不管出啥惠民政策，恐怕群众心里都会打个问号。开弓没有回头箭，豁出去了。下定决心之后，我决定带着部分干部，帮助群众到省城菜市场卖莴笋。
　　 从养龙司乡到省城三桥蔬菜市场有二百多公里，因正在兴修贵阳至遵义的高速路，原有老路破损严重，车多路窄，堵车时常发生。跑一个单边就要花费五六个小时。为了能把新鲜的莴笋卖个好价钱，为了不让群众吃亏，我们装好莴笋后连夜出发，抢在天亮前赶到菜市场。能让群众的荷包里多些收入，再苦再累我也心甘情愿。
　　 常言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菜市的莴笋除了我们乡里的外，其余都是外地长途贩运过来的。由于我们卖的莴笋皮薄叶嫩，味美可口，茎杆叶子均可食用，很受消费者青睐。有一次，因堵车去晚了，大家担心卖不掉。哪知到菜市场一看，那些小商贩正等着我们呢，三大车莴笋很快就被一抢而光。
　　 时间长了，商贩们和我们都很熟悉，就经常有说有笑的。每次见我不是叫老尹就是叫尹老板，或者叫尹大哥。他们尤其喜欢和长得胖胖的、风趣幽默的邓康开玩笑。每次到菜市，那些人就会亲热地高声叫喊：“胖莴笋来了，胖莴笋来了！”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眼中的老尹和胖莴笋，一个是乡党委书记，一个是副乡长。
　　 说起为村民卖莴笋，还闹出了一个笑话。有一天早上，我正在和一个菜饭子讨价还价，恰巧被在菜市里做生意的小侄儿刘兵兵看见了。他回去后满寨子讲，说我不知何故不上班，在菜市里卖莴笋。母亲听后，心急如焚，整夜未睡，一大早跑到公路边坐上班车，赶到乡里去找我。看见我后，母亲一脸担忧，问我为啥好好的班不上要去卖菜。我赶忙给母亲解释，我是为乡里的老百姓卖，是为了让他们生活过好点。母亲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后来，许多商贩问道而来，直接到田间地头购买，方便了群众卖菜。还有的商贩为了能长期合作，与公司鉴订了合同，提前支付了定金，形成了所谓的定单农业。这样一来，就彻底解决了菜农卖菜难的问题。农户们可以放下心来，按照订单的要求种植蔬菜了，他们再也不用为种什么和卖不出这样的事情操心了。
　　 但没想到，时间长了，乡里传出了风言风语。有的说我不务正业，一个乡里的书记上街卖种子，到省城卖莴笋。还有的说我“不得锅巴吃，哪会围着灶头转，估摸我领了双份工资。”个别人干脆到县纪委上访，要求上级查绿龙公司的账。
　　 为弄清事情真相，给大家一个交代，县纪委派人到绿龙公司了解情况。纪委工作人员询问我妻子时，妻子因受了委屈，情不自禁哭了起来。她对纪委的人说：“你们查！一定要好好查清楚。查完后把我家老尹贴补进去的钱给退回来！”
　　 一个多月后，县纪委领导到乡里宣布了调查结果。时任养龙司乡党委书记的我，在兼任绿龙公司董事长期间，没有从公司里套取公款，没有利用职权，利用各种名目花费过绿龙公司的一分钱。最重的结论是，我老尹是个合格的党员，是个廉洁自律的领导干部，更是个清清白白的人！
　　 一路辛苦，一路欢歌。不久，我这个卖菜的书记名声大噪。省、市电视台在菜市场采访了我和我的同事们。《贵州日报》以《乡官卖菜记》作了专题报道，中央新华社《每日电讯》也登载了我们帮群众卖菜的事迹。
　　 县委、县政府在全县扶贫工作会上，对乡里敢闯敢为，发展种植蔬菜，找到了农民增收的支柱产业，在全县率先摘掉贫困帽子，带领群众走上富裕路的成绩，给予了充分肯定。
　　 斗转星移，岁月流转。现今，贵遵高速公路己从养龙司乡境内横穿而过，我们曾经卖过莴笋的省城农贸市场，随城市建设的推进早已消失在时光深处。可帮老百姓卖菜的经历，时常浮现脑海。这段经历时刻提醒我要牢记全心全意为群众服务的宗旨，要想群众所想，急群众所急，为群众多办事、办好事、办实事。如今我已经临近退休了，如果再有这样的机会，我依然愿意再当一次帮群众卖菜的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