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一本泛黄的日记本(散文)
在我的书柜里,珍藏着一本泛黄的日记本。它陪伴了我二十六年,我一直将其视为珍宝,它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上面不但书写着许多人生格言和心情感悟,而且还记录了一件令人感动的往事。
一
记得初二新学期伊始,学校发了新书。我爱不释手地将新书拿在手上,把它们当作一件珍宝欣赏着,轻轻抚摸着,新书散发出淡淡的墨香味沁人心脾。小心翼翼翻阅着新书,生怕一不小心把书弄皱或撕烂了。我就像爱护自己眼睛一样呵护着刚发下来的新书,竟然舍不得写名字,怕弄脏了书皮。或许正因为书上没有名字,后来发生的一件事给我带来了很大麻烦。
九月一日开学后,连续上了三天课就是星期六,我归心似箭,回到宿舍将新书放在一个小木箱里锁好,一路跑回家。那时学生都住校,周末才回家一次,每人都有一个小木箱,用来装生活用品和学习用品。因此,小木箱是我上学不可缺少的必备物件。
愉快的周末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又到了星期天下午。我骑着自行车,带上母亲蒸的馒头和一瓶油泼辣子,匆匆赶回学校。当我走进宿舍,正想把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放进小木箱,只见箱子的小铁锁已被人撬开,里面的新书不翼而飞。
眼前的景象让我顿时傻了眼,我一下子懵了,声嘶力竭地大声吼道:“谁把我的箱子撬了?谁把我的书拿了?”
同宿舍的同学听我吼叫着,瞬间围了过来,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可能是哪个同学没订书,才把书偷去了。”
“也可能是哪个社会青年想偷钱,结果钱没偷到,就把书顺便偷了卖钱。”
“赶紧报告老师,让老师帮忙查一查。”
……
听到同学们这一番关切的话,稍感安慰。但转念又想:新书没了,我怎么上课?以后时间还长,我这学怎么上?以我的家庭条件,连基本的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更别说另花钱买书了,家里人不会让我继续上学的。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吧嗒吧嗒流了下来,顿感天昏地暗,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我脑子里乱极了,就像一叶孤舟失去了航标,在苍茫的大海上漂来飘去。眼前似乎又有无数的小飞虫在飞来飞去,想抓却怎么也抓不到。直到上晚自习,我的眼眶里还充盈着泪水。
早有同学将我丢书的事告诉了班主任樊老师。刚上晚自习,樊老师就询问我丢书的情况,我一五一十地将丢书的经过告诉了她,一时间樊老师也不知所措。她随即对全班同学说:“你们各自查看一下自己的书包,看是不是装错了书?”
瞬间,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唰唰”声,同学们纷纷翻看着自己的书包。找了一阵,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没有!”
老师又提醒同学们课后去外班打听一下,看有谁拿了我的书,或者谁去女生宿舍撬了我的的箱子。随即同学们翻开课本准备听课。
没书该怎么上课?正当我踌躇之际,樊老师轻轻走到我身边,温和地说:“你先用我的教科书,先好好听课,其他事课后再解决。”说着就把教科书递给了我。我接过教科书,好似有一股暖流流遍全身,感动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啥也别想,赶紧听课。”樊老师看到我情绪激动,又拍了我的肩膀说。我连忙用手抹了一把眼泪,调整情绪,开始认真地听起老师讲课。
二
在接下来的一星期里,各科老师听说了我丢了书,纷纷把自己的教科书借给我用,然而我的书迟迟没能找回来。虽然全班同学不遗余力为我打听书的下落,但是过去了好几天,一点音讯也没有。星期六下午回家,母亲得知我丢书的事,惋惜地说:“没书怎么学习?你拿了老师的教科书,他们怎么给同学们上课?”
那时的我,一向对母亲言听计从,总是为家里着想。理解父母养活全家的不易,想着几个兄妹上学还需要花钱,心里虽然有一百个不愿意离开学校,可家里的境况不得不让我选择退学。母亲不忍心就此荒废我的学业,出去借钱,但空手而归。
足足半个月了,我没去学校,整日以泪洗面,感觉天都塌了,自己憧憬的美好理想和未来全都被残酷的现实打败了。我把自己关在一个黑暗的小房子里,不愿与外人接触,眼睛哭得红肿。心里万念俱灰,感觉就像到了世界末日。
正当我准备喝下那一包老鼠药时,母亲喊我吃饭,见我没应声,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于是,她用力将房门撞开,发现我正拿着老鼠药。母亲大惊失色,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老鼠药,惊叫道:“你这是干嘛?不就是没上学,就那么想不开吗?你妈我一个字也不识,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吗?况且你现在已经上到初二了,学的知识也差不多够用了,比你妈强多了,怎么还想不开?你也不看看咱家这条件,咱也供不起啊……”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我再也控制不住了,喊道:“妈,我现在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一点意义也没有,你还是让我去吧……”
“胡说什么呢?像你这么说,你妈我早就死过好几回了。当初我不愿意嫁给你父亲,你外公硬是强迫我……”
“妈,你别说了,那都是什么年代的事了,你还提?”我声嘶力竭地吼道。母亲见我情绪失控,没再说下去,选择了沉默。可是从那以后,她和父亲轮流监视我,生怕我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哭也哭过,闹也闹过,我的眼泪也哭干了,整天像个没有灵魂的木乃伊,呆呆地望着窗外的一切。
三
突然有一天,院子里传来邻村好友显玲的声音。她对母亲说:“阿姨,我们班主任樊老师让我来告诉你,一定要让叫小芳回学校上课。她都耽搁两星期课了,如果再拖下去,落下的课就再也补不上了。”还没等母亲回答,我一个箭步从房间冲出来,激动地问:“显玲,你说的是真的吗?樊老师真的让我回学校了?”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呢!”显玲见我冲到她的面前,从上到下打量着我,露出惊讶的神色:“小芳,你的脸色咋这么难看?蜡黄蜡黄的,眼睛还是肿的,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没事,就是心情不太好,不过现在见到你就好多了。哈哈!”半个月来,我竟然第一次感觉这么开心,天一下子豁亮起来,几片云朵从天空缓缓飘过。就连后院那棵石榴树上的石榴,一个个都裂开了嘴,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味道。
“可是没有书,咋上学?”母亲的话让我如梦方醒。
“没事,阿姨,我们樊老师说了,以后就让小芳用各科老师的教科书,不用还的。”
显玲又接着说:“阿姨,你赶紧给小芳收拾一下,今天下午就跟我回学校。”
母亲犹豫了一会,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好转身回里屋给我收拾东西去了。我在院子里和显玲聊了一会,询问了一下老师和同学们的情况。她对我说:“自从你离开后,老师和同学们都很想念你。老师还说,你学习那么好,如果就此退学,以后前途就毁了。没书,老师想办法帮你解决。”听了显玲的一通话,我心里暖融融的。原来老师和同学一直都惦记着我,我又何尝不想她们呢?这半个月来,我的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浮现出学校的点点滴滴。
记得有一次学校组织劳动,同学们拿着铁锨、耙子在学校后面的空地里翻地。突然间,乌云密布,暴雨倾盆而下,劳动暂时无法就行。老师就让离学校近的同学先回家了,我们几个离家远的同学回不了家。随后,樊老师就把我们几个女生叫到她房间,让我们帮忙捻麻食,她做菜。一大团面,我们几个女生有说有笑,没多大工夫就捻好了。接着樊老师又开始往锅里倒水煮麻食,麻食煮得差不多了,把炒好的菜烩进去。烩麻食就做好了,她给我们每人舀了一碗,她自己只舀了半碗。吃着热乎乎的麻食,顿感全身暖和,那顿饭特别的香,至今让我回味悠长。
正想着,母亲给我收拾妥当,她把馒头和辣子装进一个布袋里,给我绑在车子后座上,母亲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叮嘱我回学校好好学习,不要辜负老师的一片苦心。简单洗漱完毕,我就跟着显玲一起去学校了。
四
九月,天高云淡,秋风送爽,我和显玲有说有笑,骑着自行车奔向学校。路旁田野里,一个个玉米棒子随风起舞,好像在向我们点头问好。远处一片绿油油的花生、红薯叶,随着微风一起一伏,好像绿色的波浪翻滚着。听着显玲讲学校里发生的各种新鲜事,我的心里痒痒的,恨不得一步跨进学校。
我用力地蹬着自行车,显玲也在后面紧紧地追赶。半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到了学校。同学们看到我来了,问这问那。同学关切的话语让我如沐春风,暖意融融,不知不觉眼睛又湿润了。亲爱的同学们,我何尝不是天天想着你们哪。
樊老师面带微笑,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教室,她往讲台上一站,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她环视教室的每个角落,忽然发现坐在后排的我,目光一下子落在我的身上。
她笑着对我说:“小芳同学,请上讲台来。”听到樊老师那清脆悦耳的声音,我立刻站起来,缓缓地向讲台上走去。樊老师让我面向同学们,她亮着嗓音说:“小芳同学的书丢了,因为家里情况不好买不起新书,老师都捐献了自己的教科书,但是后边的路还很长。”只见她顿了顿又说,“小芳同学现在才读初二,年龄又小,万一辍学,将来步入社会,什么也干不了,她的前途,她的梦想,都将化为乌有。为了能让小芳继续上学,我提一个建议,大家看好不好?”只见她沉默了一会,环视了一下教室的同学。
“什么建议?”同学们异口同声地问。
樊老师又一次提高了声音:“为了帮助小芳同学度过难关,我提议,同学们可以自愿为小芳同学捐款。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先带头捐5块,同学们随后捐,多少无所谓,有一份心意就行。”
教室里一阵骚动,班长李亚峰带头走向讲台,其他同学也不甘落后。见同学们蜂拥上来,樊老师让学习委员李亚将捐款同学的姓名和钱数统计一下。李亚迅速拿了一张纸,开始登记。
看着满满一讲台皱巴巴的钞票,樊老师将它们一张一张地铺展平整,叠成一沓,递到我的手里,语重心长地说:“一共44块7毛钱,虽然钱不多,但这是同学们的一点心意,你好好收着。记着,一定要好好学习,别辜负了老师和同学对你的期望。”听着老师鼓舞人心的话语,我百感交集,哽咽着说:“谢谢老师,谢谢同学们!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一定不会辜负你们对我的期望。”那一刻,我心里波涛翻滚,久久不能平静。
课后,樊老师又将我叫到她的办公室,指着桌子上一摞试卷(以前的试卷是一面印刷的,反面没印刷,是空白的)让我将这些旧试卷反面可以当草稿纸用。我将试卷反过来叠整齐,十几张叠成一沓,樊老师用订书机给我逐个订好。不一会儿,二十多个草稿本就出现在我的眼前,看着这一本本草稿本,我泪眼婆娑,激动地对樊老师再次表示感谢。
“不用谢,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能解决的一定帮你解决。”
为了记住老师和同学们的恩情,我向樊老师要来捐款名单,又抱了一沓本子,就匆匆回教室了。随后我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黄皮的,是二姐送给我的,平时舍不得用。我把捐款同学姓名及钱数又誊写在日记本上,我要永远记住老师和同学们的热心帮助。我特意在捐款名单下面用红笔写了一句话“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同学助我情”。
五
我时刻记着老师和同学们的恩情,深深地懂得学习机会来之不易。因此,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更加勤奋刻苦地学习。
每天早上,同学们还没起床,我就早早穿好衣服,在教室门前背诵起课文。晚上,同学们都回宿舍了,我还点着蜡烛,在教室里学习一会。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期末考试时,我考到了全班第三名,后来还当了语文课代表。我深深地懂得,只有不断努力向前,才不会辜负老师和同学对我的期望。
后来,我考上了高中,念到高三时,由于要供哥哥上大学,需要一笔不小的学费,家里实在无能为力,在此条件下,我犹豫再三又选择了退学。后来我在乡下任代课老师,直到结婚组建了新的家庭,我一直将泛黄的日记本带在身边。不管走到哪里,无论生活条件怎样,我始终珍藏着。
这本日记本伴随我二十六年,我时不时翻出来看看,重温过去和同学们一起学习的美好时光,回味那个令人万分感动的场面。我没能如愿以偿报答老师和同学们的恩情,但这份美好的情意永远铭刻在心,时刻温暖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