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哪天,我们解封了(散文)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父亲
因为疫情反复,我有两年不曾回老家湖南了。两年里,老家屋前金灿灿的枇杷树和清亮的小池塘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魂萦梦牵的老家啊,待到解封日,方是聚首时。终于解封了,我可以去看父亲了……
父亲家里很穷,兄妹七个,他是老大,上学没几年就被迫辍学,十三岁就离开家去很远的地方工作,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他吃过很多没读书的亏,因而很爱学习,喜欢买书看书,练字。出门看到牌匾或者写得好的对联,他会驻足停留,细细揣摩,品悟其中的妙处。再忙他也能忙里偷闲练习,哪怕是闲坐片刻,他也会用手指在腿上比划,揣摩笔法。他写得一手漂亮的行楷,在单位的书法比赛中屡屡获奖,每逢村里有人家办喜事,都会邀请他去写对联,他也乐得去帮忙。
父亲爱好广泛。他喜欢唱歌,在我很小的时候,每次周末回家他就带回一本厚厚的歌书,“来,我们来唱一首。”然后哼起了“桑木扁担轻又轻呃”,旋律婉转悠扬,屋子里弥漫着轻快的歌声。在他的影响下,我也喜欢上了唱歌,报纸上出了新歌,我会拿出来对着简谱自己哼唱。上初中时,有一天我正在哼唱《小小渡船》,爸爸惊喜地对我说:今天唱得不错,是带着感情唱的。让我明白了好听的歌里是蕴含着丰富的情感的。
他喜欢诗词,尤其喜欢毛主席诗词。他称赞毛主席诗词豪迈大气,古往今来,无人可比。“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读起这些诗词时,他的眼神很亮,充满了豪气。工作中碰到了挫折或者不顺,他常以“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来自我宽解。
在儿时的记忆里,父亲是无所不能的,家里的板凳,桌子,衣架都是爸爸亲手做的。爸爸做衣架的时候,我总喜欢蹲在一旁看:他搬来一大捆铁丝,拿钳子用力一卡,铁丝就应声而断,拿起一段,在中间绕两个小圆圈,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再将铁丝两股绕,将其中一小截弯成挂钩,弯钩处用砂纸细细打磨好,一个精美的衣架就制成了。一大捆铁丝在他怀里欢腾跳跃,不久就变成一堆大大小小的衣架。家里的灯,水龙头,桌子椅子,哪里出现问题,父亲都可以不费力气就立马修好。
父亲是个严格细致、追求完美的人,力求每一件事都做得圆满。“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他把自己的工作看得非常神圣,任何时候都以他的工作为重,一切与他工作冲突的事情:家人生病,外婆家农忙或者家里有人过生日,他都不会请假,耽误工作。他把工作完成得很出色,每年都毫无悬念地受到嘉奖,几十年下来获奖证书积了厚厚的一沓。他对我和哥哥很严格,要求我们自立自强,品行方正。不允许我们有贪小便宜,投机取巧之类的习气,尤其在学习上不能找任何理由为自己开脱,懈怠,家里的书和什物,一律要摆放整齐。我们犯错,他不打人,但眼睛一瞪,凌厉的眼神会让我们心头一震,继而心领神会。有时他很生气,难免要训斥我,但过后会让我拿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细声给我讲道理,末了会问我:“你记住了吗?”直到我点头答应才放我走。
父亲心中装满了爱,他愿意把自己站成一棵大树,伸出枝丫,遮蔽所有的风雨。他对我和哥哥关爱有加,每周回家,都会带回不同的礼物,给哥哥带书和漂亮的本子,给我的是五颜六色的气球,松软的牛奶饼。他给我买衣服总是要买两套,我问为什么,他说两套才好替换。他经常塞给我一些零花钱,我心疼他挣钱不容易,有时不肯要,他也要硬塞给我:万一碰上特殊情况要用钱呢?
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妈妈为了考师范外出读书了,哥哥住校,爸爸为了照顾我调到了一个离家近的偏僻地区。爸爸的新工作是查看铁路的线路安全,一周有好几个晚班,在幽黑寂静的夜晚,一个人走在两座山谷中的夹缝中,四周安安静静的,没有其他任何声音,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偶尔有呼啸而过的火车鸣叫声,难免让人心惊胆颤。碰上暴风雨或者雨雪交加的日子,风会咆哮着把伞都掀翻,雨顺着伞柄流下来,风吹打着雨,把全身都浇透。我问爸爸:“上晚班你害怕吗?”“有时候也会怕啊,我怎么克服心里的恐惧呢?我的手电特别亮,在黑夜里就是一道白色的光,这么亮的一道光扫过去,什么妖魔鬼怪都没了。”说着爸爸哈哈大笑起来。上完晚班,回家的路上,爸爸会去看看我家的秧田,秧苗长得好不好,田里的水够不够。要是发现我没吃早餐就上学了,他会做上香喷喷的荷包蛋,送到学校,看着我吃完他才走。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每次爸爸提起这段日子,总有些哽咽。而我感动中总夹杂着些许愧疚。
在我的老家,人们多多少少会有些“重男轻女”的观念。可父亲对我满怀期许,他希望我做一个独立自主,有出息的人。对待我的学习,他从不放松,总鼓励我:别人学得会的,你也一定能学会。只要我拿出书来写作业,他就默默地去洗碗,收拾房间,关掉电视。哪怕是他最喜欢看的节目,他也不看。我的考卷,他大多看不懂,但是他每次都会来看我的作文题,和我讨论要怎么写才算好。他平时对自己很抠,不舍得花钱,从来不买新衣服,一年四季都穿着工作服,但给我买书买文具从不吝啬。他教育我们钱要用在该花的地方,用他的话来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看我喜欢弹琴,他就去妈妈所在的学校,想方设法借到脚踏板风琴,和妈妈两人用扁担抬着,走了一个小时弯弯曲曲的乡间小道,才把风琴搬回家。我都不知道那么沉的风琴,他们要停歇几次才能到家。我喜欢写字,他就到处帮我搜买字帖。有了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要留给我。我考上大学,他比谁都高兴,感慨着:“谁说女孩子就一定不行呢?”
工作后,我来了上海,哥哥去了广州。离父亲远了,他总是挂念着我们。对我们的孩子,父亲不像对我和哥哥那么严厉,总是很和蔼。和颜悦色地跟她们聊天,包容她们的任性。女儿两三岁的时候在老家待了一段时间,她对农村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爬楼梯、去池塘边低头看鱼、玩水,爸爸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保护她。晚上她睡不好,爸爸给她轻轻地摩挲着背,让她恬然入梦。每当我流露出对孩子的抱怨,父亲总说“别担心,你耐心一点,她以后会好的。”
父亲一天天老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意气风发,走路也从风风火火变成了步履蹒跚。前些年他在老家生病住院了,却怎么也不肯告诉我们。“别因为我影响你们的工作”。我从舅舅那里得到信息,要回去看他,一开始他说什么也不让。他躺在病床上很久了,我终于下决心回去一趟,在医院里看到他,瘦削而沧桑,我有些黯然。他反过来安慰我:“我没啥,会好的,不能拖累你。”等出了医院,稍微好点,他就张罗着种菜,屋前屋后修理院子。他种的菜很多,长得很好。就在家做熏肉,干萝卜,给我寄来两大箱。
四月初,上海疫情发生,蔬菜变得越发珍贵,我跟妈妈打电话说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第二天下大雨,他不顾泥泞,冒着雨,打着伞,去地里割了很多新鲜的莴笋,又盘点了一下家里的腌菜,整理好三大包,乘公交车去邮局要寄给我。邮局的人说湖南到上海的快递已经停止了,他只好怅然作罢。
很久没回家了。爸爸过八十岁生日,疫情原因我也没有回家。和家人视频时,大多是妈妈跟我聊,父亲靠在沙发上,显得很疲惫。以前总是他处处呵护别人,现在,他真的很需要别人的照顾了。
看哪天解封了,等着我,亲爱的父亲,等我回家整理菜畦,做家务,让我来做一桌美味的饭菜,你来尝尝,让我来照顾你呵护你吧……
喜欢文字,因为它有温暖人安抚人的力量,从我的心里流淌出来,传递着爱意和暖意,人间值得,不就是因为“有情有义”吗?
感谢遇见你,同样温暖朴实的文字,我会用心记录下生活的点点滴滴,让逝水流年见证生命中的爱和感动。
林敏好,我也在上海,从4月1日封控至今,时不时跑出来一只羊,反复的疫情,居高不下的物价,扰乱了所有。
不管怎样,还是要相信这个世界依然美好!
问候您,愿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