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可悦目于当下，在风景里走一趟，流连其中，尽享风景的好。曾经的风景，在我们的记忆里，也不能丢下，那是被岁月沉淀了的风景，更有韵味，更有美感，提取出来，依然可以令人醉一场。我常常想起少年时去岩门山砍柴见到的一些风景，那时风景，常忆常新，宛如在昨，又那么遥远，绰约而精致。
　　 风景因珍藏而变得有价值，于是经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一、竹排随浪漾风来
　　 岩门村右边有102个矴步齿，像一把巨大的梳子，千百年来都在梳理西坑溪这位少女的长长秀发，显得柔美多姿，明眸皓齿，仪态万千。这里山高水清，峡谷景廊，景色迷人。地拔双崖起，天余一线青。红色醉秋色，碧溪弹乐弦。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路过矴步齿时，我们常常看到有人撑着竹排随水漂流而来，由三五人用竹篙顶力撑行，不时溅起浪花，其情景真是：小溪清水平如镜，一叶飞来细浪生。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这里所说的孤帆不是船只，是竹排，是“竹筏”，全部由新竹整条捆拼而成，并且首尾相接，相连很长，蔚为大观。分明峰头树，倒插秋江底。水真绿净不可唾，鱼若空行无所倚。遇到水流平缓，溪面宽广时，他们悠闲地坐在竹椅上休息、聊天、嬉笑、吃饭、喝酒，偶尔也唱几句山歌、戏文。看似逍遥快活，悠然自得。
　　 我们曾顾不上砍柴，就挨排坐在岸边看那些竹排顺流飞驰的场景，感觉完全可以和哪吒的风火轮媲美，那幅画面一直留在脑海，有时候做梦也是哪个场景，不过，我们不是在岸边，而是在竹排上站立着。
　　 到了矴步齿，竹排过不去，只好拆开一条一条毛竹地背到溪流下面重新捆扎连接，真的是太辛苦了。据说，这些山民都是西坑溪两岸的居民，这里田园少，粮食不足，交通不便，闭塞的山坳一个。幸好老祖宗留下的竹排漂流技术，于是，他们趁着农闲时，把竹排、竹艺品漂流到瑞安、温州一带卖掉买粮食和补给家用。风里来雨里去，有时也会遇到危险，跑一趟要三五天，行情好卖得快，行情不好送人也没人要。他们一般家庭每年卖毛竹就可得二三千元钱，比我们好多了，我们父母当时苦干一年也只有几百块钱的价值。因此，他们的生活在当时已是比较富裕的，我们很羡慕。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不要只看到人家鲜亮、体面的一面，也要看到人家苦涩、艰辛的一面，甚至有点冒险，风景就有立体感了。
　　 最美的风景还真不是那些匍匐在水面上的竹排，而在站在竹排上持竿放流的乡亲，过去多是男子汉，现在还有女人也干这个差事，尤其是吟着小曲，有人说耽搁了游客看两岸的风景，我倒觉得这些撑排的人也是最美的风景。
　　 久之，这里形成了一道竹排划破前浪白的景观，沟通了内外，生活有了依靠，他们也在风景里活着，据说这里的竹排现在还成为招引游客的项目，老百姓靠撑竹排有了更多的收入。时代让古老的水运技术焕发了生机，我想，他们放竹排在溪流上的心情，一定会是很特别的吧。
　　
　　 二、天接云涛连晓雾
　　 趁着天未点亮，我们一路潜行上了山。深山里，大有“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意味。但晨雾太浓什么风景也看不清楚，眼前白茫茫一片。最多也只能朦胧地看到三五米的山路。衣服和头发都被晨雾弄得湿漉漉的。露水也很重，路边草往往把草鞋和裤脚沾湿。由于要急匆匆赶路，整个人都汗津津的，被晨风一吹，感到沁心的凉意。真像谢朓诗句写的那样“叶低知露密，崖断识云重”。路外被云雾遮住的是悬崖、深谷、山涧、深潭、山峡、村庄，走路小心为妙啊！吃不好一箸，走不好一脚，随时都有危险。
　　 我们穿云钻雾，过村走巷，爬山涉水，穿林越岗，终于到达岩门山四方坑一座山的半山腰。这时，太阳出来了，令人极目远眺，豁然开朗。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哇，好美呀！山涧和山上竟然是两重天。山下壑谷晨雾弥漫，有的如白雪平铺，一望无垠；有的如白浪滚滚，银光闪烁；有的因晨曦彩霞映照，绚丽多彩；有的如炊烟，袅袅上升；有的被山风劲吹，突然挂起瀑布雾，气势磅礴；有时如白龙穿谷，威武壮观。白云罩住山顶，浓雾弥漫山脚，只有一截青山在云雾中浮动，恰似一叶扁舟在雾海中乘风破浪。大有“落日千帆低不度，惊涛一片雪山来”的气势，只不过“千帆”只是山顶罩云的一个个山峰，“雪山”只是笼着薄雾的山峦。林间鸟语花香，蜂飞蝶舞；瀑飞峭壁，鼠跃枝头；莺鸣翠木，猴荡树藤。山野的杜鹃花有血红的，粉红的，白色的，紫色的，竞相绽放。有两只杜鹃鸟吃饱了花，竟不合时宜地大叫“布谷，布谷！”早就夏天了还“布谷”，不是太迟了吗？抬头望去，“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极像蜀道之奇伟。天空一半朝霞，一半白云，流光溢彩，优哉游哉。瞬间，晴云似絮惹低空，紫陌微微弄袖风。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变化多端，仪态万千。山顶雉鸡一唱，山脚雄鸡四应。此起彼伏，连锁反应，怪有情趣。堪称绝景，置身其中，宛若蓬莱仙境，令人心旷神怡。真的忘了自己是樵夫，误把自己当神仙，居高临下，随云飘飘然了。
　　 山下浓雾弥漫，看不清看不远，迷蒙昏然；山上晴空万里，看得清看得远，明亮豁然。山下山上，位置不同，角度各异，看到的风景也不同。我想，这半山腰的转折点是关键处，谁能找到并突破这转折点，谁就能逐步登上辉煌的顶峰。有转折的风景是美丽的，黄河百丈九曲的浩荡、密林蜿蜒起伏的神秘、山峰曲折灵动的奇伟，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惊喜与顿悟，就是转折的妙处。人生亦如此，宛如奇峰秀景，有转折的人生才是精彩的。转折带给人的不仅仅是生活状态的改变，更有对意志、生命力和对真理认知的考验。中华五千年的文明，是由无数个转折谱写的。哪位英雄不是由历史的转折造就的？好的风景，给予我们的感受不仅仅是感性的，还有我们因风景而感悟的人生哲理。或许，这才是人们喜欢风景的最深刻的理由。
　　
　　 三、天籁随风起谷林
　　 那条山谷藏着天籁之音。山高谷平，清流款款；山脚坡缓，树木繁密；山响回音，特别悦耳。我们站在山坡对着大山高亢、激昂、尖声地喊：“大山，我们来了！”大山也一样地回应着我们，声音纯厚、清晰、响亮、有力，尾音悠扬颤动，渐渐轻弱消失。恰似麦克风在音箱里放出的声音，似二重唱，虽然慢半拍，但很有情趣。我们就给这山谷取名为“回音谷”。
　　 我们沿溪进谷，溪里鱼儿拨剌，溪边稻田的蛙声如潮，此起彼伏，“啯啯”叫得欢快，时不时会听到路边草丛中有青蛙“扑通”一声跳入水中，蛙泳的滑水声渐渐远去。真是“雨过不知龙去处，一池草色万蛙鸣”。溪水里，鱼儿成群露出口儿品尝朝霞与花瓣，水鸟飞过，“拨剌”一声隐没溪中了。偶尔，我们也惊飞了栖息在树上的白鹭“嘎嘎”叫几声飞入远处溪边。远处村庄炊烟袅袅，隐约传来，鸡鸣狗吠，牛哞羊咩，鸭嘎鹅咕，人声吆喝。一派和谐自然的世外桃源景象。
　　 进入深谷，鸟语花香，蜂飞蝶舞，声音悦耳，景色迷人。这里似乎比山外慢半拍，已是夏天了，杜鹃花、金银花、鬼针草花等还在盛开。蜜蜂绕着团团簇锦繁花嗡嗡嗡地闹着，各种各样大小不同的彩蝶给蜜蜂伴舞。不知道蜜蜂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这些蝴蝶是庄周梦到的吗？哪对是梁祝化成的？还有蟋蟀唧唧唧唧地在窃窃私语，也不知它们在私下议论什么。山无重数周遭碧，花不知名分外娇。腾身转觉三天近，举足回看万岭低。
　　 好风景一定会让人涌起诗意的，竟然忘记了我们要在这里砍柴，似乎砍柴是对诗意的破坏了，不忍心举起柴刀砍掉这些美景了。
　　 杜鹃鸟不遗余力不厌其烦地叫着“布谷”，春天已过了，还在催促提醒人们布谷耕种。也许是这里怡人的天气，使她误认为还是春天？莺鸟在翠叶间唱着婉转抒情的情歌，情到深处，戛然而止。偶尔，五彩缤纷的雉鸡在山谷两山间飞翔，发出“咯咯——哦——”的声音，歌唱朝阳。山雀成群在草丛中钻来钻去，在树枝间雀跃着，叽叽叽叽唱着，呼朋引伴，也不知道在快乐地找什么？最主流的还是蝉的二重唱，少数大蝉灰褐色知了在高树上声嘶力竭的唱着“嘶哦嘶——嘶哦嘶——嘶——”，属于高声部，无数小蝉草绿色知了在低处榔樭上“嘶嘶”应和着，属于低音部。雄浑清亮，悠扬悦耳，震撼山谷。蝉的二重唱与山谷溪中节奏感很强的蛙鼓相配，奏出巧妙绝伦的山谷交响曲，气势磅礴，铿锵有力，响彻山谷，令人荡气回肠，心潮起伏，大饱眼福耳福。这回音谷的交响乐，是视觉的聚会，听觉的盛宴。
　　 真想，自己变成一只鸟一只蝉或一只蛙，长居此处，与它们为伍，与山水草木为邻，自由生活，快乐歌唱。
　　 在人生的旅途中，最糟糕的往往不是物质的贫困，而是精神处于一种麻木的疲软状态。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感动你，吸引你，甚至激怒你，这时，人就需要寻找另一片奇异的风景。像鸟一样，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像水一样，奔向大海，融于大海。像山一样，吸纳物华，巍然屹立。像蝉一样，快乐歌唱，兼顾螳螂。
　　 留心处处有风景，人生何处不风流？我想，总有一片风景是值得你欣赏的，包括你创设的人生风景。
　　 当那片风景真的感染了你，风景一定会常驻我们的心中。从记忆里提取这些风景，美化着我们的情感，这也是人生不可少的意境。提取出来的，都是精华，繁不可删，简又不能添加，正合适。记住，莫让那时的风景消失，莫让我们的记忆空白着，装满风景的宝藏，需要就去提取。
　　
　　 原创首发江山文学网，写于2022年4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