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光，和煦又温暖，南风轻送，我忽然闻到了空气中飘浮的楝花味道。在城市里生活二十多年了，我还是忘不了记忆中熟悉的味道。我猜想，这附近一定有楝树。
　　 寻着香味找过去，果然，我发现了几棵高大的楝树，树冠庞大，枝叶葱茏，这树少说也得有三十多年的光景了。在绿叶丛中，楝树花开了，淡紫色的小花瓣像朵朵紫色的云霞，犹如穿紫色碎花连衣裙的小姑娘。在这个初夏时节，随风舞动，轻轻摇曳，让人如入梦幻之境。
　　 楝树是一种落叶乔木，楝树适应能力强，是我们这儿常见的绿化树。庭院里、街道旁、田野里，到处都能看到它的身影，再普通不过了。人们喜欢叫它紫花树、苦楝树，大概是因为它结的果实成熟之后，味道又苦又涩，由此而得名。
　　 楝树虽然开花较晚，但花期很长。元朝诗人朱希晦诗曰：“门前桃李都飞尽，又见春光到楝花。”楝花开在五月，颜色淡紫，花朵娇小，但花开的量很大，挨挨挤挤的犹如满树紫云，香飘十里，味道淡雅，清香迷人。
　　 楝花开，似乎总在不经意间。那天下班回家，走到汴京公园附近，我说：“咦，这种香味好浓啊，应该是楝花开了。”结伴而行的年轻同事欣欣奇怪地问：“哪里有楝树？”我说：“就在你们家门口啊，你每天一出门就能看到，路的两旁栽种的全是楝树。”她说：“是吗？那我倒没有在意。”
　　 想想也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他们生活无忧，怎么会去关心种了什么树呢？再说，楝树本身就是一种不起眼的树，不像银杏树那么金贵。它含蓄内敛，美不外露，不招人喜欢。甚至听了苦楝树这个名字许多人都会避而远之。之所以能够在城市里占有一席之地，也许缘于植树人对楝树的一种情结吧！
　　 我对它的喜欢，缘于小时候，家乡到处都是楝树。楝树花谢之后，树上会结许多小巧的果实，楝树豆，先是青色的，像青色的樱桃果，随着季节的深入，再慢慢变黄。像极了美丽的珍珠，一颗颗挂在树枝，晶莹剔透，为光秃秃的冬天点缀了一抹亮丽的色彩。那时，我们生活很自在，一放学就跑着玩。我们常常到楝树下去拣落下来的楝树豆，圆圆的，硬得像石头，女孩子喜欢用楝树子去玩抓石子的游戏，也有调皮男孩子用楝树子当子弹，用弹弓来射树上的鸟窝。
　　 据说，苦楝子是凤凰鸟的美食。《淮南子》曾记载：“楝实，凤凰所食。凤凰，非梧桐不栖，非苦楝子不吃。”众所周知，《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一家也曾与苦楝子结缘。其曾祖父曹玺曾在江宁织造府西花园种植了几棵苦楝树，寓意家族兴旺，大红大紫，并建了一所亭子，命名为楝亭。苦楝树无言，却见证了一个大家族的兴衰史。
　　 来到城市，再也没有关心过楝树，整日为生活而忙碌。忽一日在城市的路边上，望见了几棵楝树，犹如旧友相逢，倍感亲切。楝树花开的季节，空气中弥漫着特殊的香气，那香，虽然不如玫瑰的味道浓郁芬芳，却也让人闻之难忘，因为它苦中带香。苦楝花，也只有那些经历岁月的沉淀和磨难的人，才能读懂它的味道。
　　 每天晚上，我有散步的习惯，习惯在一条路上行走。那是一条新修的宽阔的马路，因为通向村庄，所以车辆相对较少，两排路灯明亮温暖，给人以安全的感觉。在马路的尽头，有一所简易房，住着一户人家，夫妻二人年龄大概在五十岁左右。他们家院子里种着一棵楝树，估计有一定的年头了，树干已经有柱子那般粗，树冠很大，高过了屋顶，几乎笼罩着半个院子，是夏日乘凉的好地方。
　　 男主人戴着眼镜，皮肤黑黑的，一看就是经常去工地干活，常年在外晒出来的。女主人个头不高，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她的眼睛不大，但总是笑眯眯的，让人容易亲近。别看她其貌不扬，但她好像特别喜欢花，时常会在院子里种上几盆花。她对花的属性特别了解，有的喜阴，有的喜阳，她讲起花来头头是道，与她粗糙的样貌极不相称。
　　 有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出去转着玩，结果回家的路上，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让我们措手不及。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正当我们不知道怎么办时，见楝树下这户人家的灯亮着，像是遇到了救星，爱人提议先去这户人家躲躲雨。没办法，我们只好拉开他们家的柴门，走了进去，看到我们被淋成了落汤鸡，女主人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去避雨。我第一次走进他们的厨房，里面摆放着简单的厨具，女主人正在下饺子，外面虽然下着雨，但屋子里却充满着烟火气息。看他们的家庭并不富裕，但不大的家却是遮风挡雨的地方。雨停了，我们才安心地走回家去。从此，我的心里对这家人多了一份感激。再见面，一定要打招呼，问候一声。
　　 女主人应该是非常有爱心的人。在她的手机里，储存有许多漂亮的花的图片，像月季、风信子、绣球花、茉莉……每一种花她都了如指掌。原来，她闲暇时卖花挣钱，补贴家用。她告诉我，之所以卖花，一是自己也可以欣赏，二来她还可以为家里挣点钱，供两个儿子上大学。有一次，我看到路灯下有人卖花，便挑了一盆铜钱草，刚想问：“老板，多少钱……”女人抬头一看是我来买花，就说：“便宜点卖给你，收个本钱，别人十元，你拿八元就行了。”临走，她还告诉我，铜钱草很好养活，怕冷，喜阳，一个星期给它换一次水，它就能很好地活着。
　　 一年四季，我几乎每天都会出门散步，多数时候，会走到路的尽头，到他们院子那棵楝树下再拐回来，那棵楝树成他们家的标志性符号。春天楝树花开的时候，香气飘得很远很远，一些老年人在他们家院子外面，坐在楝树笼罩下的沙发上，或闲聊，或唱歌，或唱戏。有时候，男主人和女主人也会加入到聊天的行列中，大家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从家庭琐事，到国家大事，无所不谈。
　　 秋天，楝树的叶子黄了，在秋风中纷纷飘落，只剩下许多楝树果子像小黄枣一样挂在树枝上，一簇簇像树枝上开着的花，别有一番情趣。那天，我走到那儿，发现树上的楝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美丽耀眼。女主人对我说：“这楝枣多好看哪，拿手机拍照吧！”听了她的话，我拿起手机，照了几张，灯光下的楝枣像满天的繁星，密密麻麻，任北风再怎么努力也吹不掉。奇怪，这些楝枣为什么冬天也不落呢？我观察它从冬天到春天，它依然不急不躁，稳稳地挂在树枝上。女人说：“楝树，只有等待来年花开的时候，它的果实才会掉落。”
　　 有时候，当你和别人相遇成了习惯，哪天不见，还真不习惯。
　　 如今，楝树花又开，依然美丽如故，那香味老远就沁人心脾。女人却去外地打工了，院里的楝花开只怕她是看不到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也许是楝花落，结青绿的楝枣时，还真有点想念她。因为没有她的日子，院子里除了狗叫，还有树上的小鸟鸣，比往常显得格外寂静，感觉冷冷清清的。
　　 女人就像这棵苦楝树，生命力强，无论在哪里，都能生存。她为了这个家付出着，无怨无悔。她挣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的血汗钱。但为了把儿子培养成才，她心甘情愿地过苦楝树一样的日子。再苦再累，她一样期盼美好，等待初夏时节的楝花开。
　　 二十四番花信风“始梅花，终楝花。”楝花开，预示着春天的结束，夏天的开始。它的花语是温暖的笑容，满树楝花好像带着期待的笑容从容地望向远方，永远相信明天，对生活充满着希望。楝花，苦中含香，尽情绽放。生活本就是多滋味的，苦也是人生一味，必不可少。只有尝过生活的苦，才能像“巧乐滋”一样，感受到甜蜜的好滋味。
　　 “紫丝晕粉缀鲜花，绿罗布叶攒飞霞。”每当春末夏初，那淡雅清新的楝树花香味便纷至沓来，树叶绿意浓，花簇微微笑。伸手拽住一枝，我低头深嗅，香味扑鼻，盈满心怀。忍不住想摘下几枝，把它带回家插入花瓶中，让楝花的香味停留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