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突破“腰”围(小说)
四
马原闭目胡想,忽然,黄雪的手机响起。马原立起耳朵听,电话是李锐打来的。当听到李锐问黄雪何时到省城时,马原一个劲地摆手示意,黄雪领会了马原摆手意图,对李锐说:“车晚点了,还要几小时才能到,我到了再跟你联系,你当吃饭吃饭,当午休午休,你忙你的。”
黄雪挂断电话,疑惑地问马原:“到就说到,你为什么要让我跟同学撒谎?”
“我说你到底是真痴,还是假痴啊?你说现在就到,你看看手表,现在正是饭时,难不成,你还想让你同学请我们吃大餐啊。我们是‘空手大摇’来的,已经欠人家人情了,这亏欠人情,跟欠钱本质是一样,欠人家的总归要还的。”马原不满地解释道。
说话间,车到省城了。马原夫妇下了长途汽车,打的到了医院。找到医院,马原心里就踏实了,夫妻俩在医院附近找了家小饭馆坐下。坐了5个小时的车,马原着实感到饿了。马原看饭店的菜盘浅得很,看起来不少,实则只铺了薄薄的一层,一盘菜若装到碗真的没多少。怕不够,马原荤素搭配点了四菜一汤,马原吩咐老板先上别桌菜。老板明白,这两口是吃饭捱时间的。
“不急,你们就边吃边等,吃完饭,你们可在小馆喝会茶,饭点一过,店里便没什么生意了。”见老板善解人意,马原一激动,又点了一个菜。
“两人吃五菜,石头朝山上背啊!”黄雪心疼地抱怨道。
“你看你瘦得跟竹杆似的,和我一般的身高,竟比我少四十多斤,省城厨师手艺好,难得来,好好尝尝。”说完,马原又嘿嘿笑了一声。
医院上班时间终于到了,黄雪拨通了李锐的电话,说自己到医院了。李锐说,他已和另一个女同学在住院部门口等了。初中毕业,大家各忙各的,细细想来,省城两同学和黄雪已有二十多年没见面,相见时,彼此分外热情,尤其,那位女同学和黄雪又搂又抱,甭提有多亲热了。李锐察觉到有点冷落马原了,忙递上一支烟。早上出门急,马原发现自己忘了带烟,连说自己不吸烟。
寒喧后,李锐把黄雪两口子带到了医生办公室。接待他们的一位年过半百的医生,“我是学放射的,对治疗这块一窍不通,我特意请了个专家,这是我们医院的丁主任,丁主任是全省骨科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
“这位是我非常要好的初中同学,曾经是最可爱的人,年轻时在部队落下的伤,上了岁数老发作,看过不少地方,都没什么效果,今天特请你这个大专家看看。”李锐又把马原介绍给丁主任。
丁主任有些疑惑地打量着马原,半开玩笑地对李锐说:“我看你的同学长得有些着急,你不介绍,我还以前你初中时的老师哩。”
李锐讪讪一笑,没作回答。
“你以前检查过了吗?”
“前几年到县医院检查过,这是检查报告,我们县医院专家说蛮麻烦的。”
听到马原说“县医院专家”时,丁主任去接报告单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丁主任满是不屑地说:“县医院哪有啥专家,过会,你到我院放射科做个核磁。”
看着丁主任对县医院的不敬,马原莫名地对他有些厌恶,心里暗骂道:“县医院的仪器也是很先进的,我承认省医院水平是比县医院高很多,但不至于连瞄一眼都不愿吧,真是的,装啥大神啊。”
当马原的目光落在丁主任办公桌上那撂厚厚英文书时,马原泄气了,说不准他还真个能人哩。马原读书时,最怵的就是英语,对英语好的人,他一直就蛮佩服。人家丁主任书桌上摆得全是英文书,这能耐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没挂号,李锐径直从后门把马原领进放射科。不到半小时报告出来了,李锐看下报告说:“常见病,没大碍,但想根治,还是有麻烦的。”李锐佯装轻松地说道。
“还没交费呢?在哪交啊?”
“不用了,我已处理好了。”
马原拿着报告单,跟李锐又来了丁主任的办公室。丁主任看完报告说:“三处椎间盘突出,蛮严重的,动手术有一定风险,也没到非要做手术的地步,环状体出现问题,吃药也没啥疗效,以静养为主,以后不能剧烈运动了,睡觉得睡木板床,我看就这样,没有其它好法子。”
当听说从此不能剧烈运动了,马原不经意脸色一变。自己不打麻将、不打牌、不钓鱼,唯一的爱好就是打乒乓球,虽然球技一般,但在沟西乒乓圈内还有点名气,年年比赛全当裁判长,不让打球,这和坐吃等死有什么区别!?
“我原以为啥大神哩,明摆着病都治不了。”马原在心里嘀咕道。但碍于李锐忙前忙后,马原没把话说出口,只是看到书桌那撂外文书时,对丁主任产生的崇敬之心已荡然无存了。
李锐在丁主任解释病情时,叽里咕噜的,不知和谁打电话。
过一会,李锐走近医生办公室对黄雪说:“你老公得的是‘富贵病’,只要保养得当,没什么,第一次在省城见到老同学,晚上就不走了,饭店已联系好了,我跟丁主任说好,他也去。”
“谢谢,谢谢,看把你忙的,你的心意我们夫妻领的,我已买好回去车票了。”马原不假思索地答道。马原虽好酒,但不喜欢和陌生人喝酒,只是一面之交,席间推杯换盏,像有多少年交情似的,这样的饭局对马原是一种煎熬。按马原的话说,与素昧平生人喝酒,还不如回家,喝稀饭就萝卜干。
黄雪知道自己男人的倔脾气,一旦打定主意,九头牛都难拉回头,再说,李锐父母早已故去,他也不回沟西,这份人情也不好还,便顺着马原说话。黄雪女同学见黄雪不在这里吃饭,也推脱有事,和黄雪说会话回家了。
一出医院大门,马原憋着一肚子邪火终于发作了,“我还以为什么大专家,有病看不了,一颗药都不开,来回瞎折腾,我看是你这个小文盲带我见了个大文盲。”
“小声点,大街上就大呼小叫的,你没看到,人家都看你吗?我真的脸都不知往哪搁,大家一片好心,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讲这些一点人情味也没的话。你不害臊,我都替你脸红。”黄雪生气道。
一路无语,两口子闷闷不乐地回到了沟西。
五
马原一直认为,不相信医生的话那是疯子,得到大病,不去正规医院看,等于玩火自焚;同时,马原也觉得,若全信医生的话是傻子,医生说啥就是啥,那连饭都不知怎么吃,水都不知怎么喝了。自己的身体,有时还得自己作主。
马原从省城回来后,压根没把丁主任的叮嘱当回事。省医院专家的话没放心上,对黄雪的劝告,更是充耳不闻。马原在省城读过五六年书,总觉得自己比黄雪有文化,就连医学知识也比中专毕业的黄雪懂得多。腰不疼了,就到球馆厮混,腰病犯了,就躺在床上哼。腰疼反反复复,马原虽然撑嘴劲,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万一瘫了,屎尿都得要人侍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那时,人无法左右自己,连了结自己能力也没有。隐隐的,腰疼成了马原难以落下的一块心病。
有一次,马原好端端去打球的,可刚打二十分来分钟,他忽然感觉到腰像被电触了一下,腰便直直挺挺的,不要说弯腰,就连坐坐便器都疼得龇牙咧嘴,起来还得靠黄雪搀扶。“与床共舞”十几天,马原腰总算不疼了。
这次腰病发作给了马原很大的触动,万一哪天自己瘫倒了如何是好。马原看着街头巷尾的包治百病的广告,虽然不以为然,这些连肝癌都能包治的广告是绝对不能相信的。马原有时也觉得纳闷,为什么那么多的假广告,政府咋不不循着线索往下查呢,来它一个杀一儆百,这些人也不敢这么嚣张了,说鬼话骗钱,竟然说到政府眼皮底下,这还了得。电线杆上小广告,马原自然是不会相信的。但马原觉得,中国地大物博,能人辈出,保不准真有绝世高人隐于乡间,如果有,治这点小毛病,对他们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即便高人离世了,他们的神奇妙方,可能会散落民间,这或许是偏方能治疑难杂症的原因吧。照着这个逻辑一想,马原对沟西尚存治椎间盘的妙方,心里多了几分笃定。马原多方打探,说有城郊有一中医蛮有名气,不少远地方的病人还慕名而来哩。
马原退休了,有的是时间。没出几日,他找到了这位中医。这世界可真小,这位中医马原竟然认识,中医姓张,是自己高中一个同学的父亲。马原上高中那会,他在县城开了家药铺,由于他能说会道,得了个“张一嘴”的绰号,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没学过医,咋也开起了诊所?马原有些狐疑了。不过,转念一想,马原顾虑打消的。乡里乡亲,不至于坑人吧,即使骗,知根知底,怕个啥。马原走进诊所,只见小诊所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旌旗。
张一嘴六十开外,肥头大耳,满面红光。头顶已谢,稀疏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像是用浆糊粘在脑门上,马原记得个有个作家曾用“农村包围城市”来形容这样发型。
张一嘴抽着烟,看马原进屋,嘿嘿一笑,露出一嘴被烟熏得黄黑的牙。
“看你气血瘀结,莫非身子不爽,不妨说来听听。”见来了生意,张中医说着递上一根烟,马原不客气地接过烟。
“您原来不是做药材生意的吗,什么时候坐堂问诊了?”
“医药本是相通,我一直钻究药理,加之高人指点,得此秘方,为报乡梓,只好弃商从医,悬壶济世,钱虽少赚了,但人活一世,哪能只为钱啊。”张一嘴一脸真诚地说道。这话说得文绉绉的,这境界,这格局,马原有些动容了。
“我腰不太好,不知您有啥妙方?”
“治病当固本,你看似腰不好,实在病根在肾,肾亏则阳虚,阳虚则百病生。强肾去湿,除怯补阳,你腰病就不治而愈了。我有特效药酒,加之高人配制的药膏,不出两月,你便如好人一般。”张一嘴笃定地说道。
“我去省医院看过,说以静养为主,药物没有什么疗效。”
“此言甚谬,万物相生相克,盐卤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静养或许腰会好点,但其它病症就会趁虚而入,到时悔之晚矣。省医院是做手术的,哪有精力看这慢性病。我们乡里乡亲的,难不成,为了几个小钱,我还能害你?我再强调一次,肾乃身体之根本,用我这药,强根固本,从源头上去除病灶。服药时,当忌辛辣、少房事、平肝火,勿焦躁,要紧!切记!不然前功尽弃。”
张中医话中,静养会生其他病一说,甚合马原心意。至于,张一嘴后面嘀咕啥,马原没太往心里去,只记得要忌口和“切记”二字。结账时,马原有点慒圈,两瓶药酒,五张膏药竟要1500元钱,这可是马原一个月的工资,一想到卧床的痛苦状,马原咬咬牙,啥也没说,把钱付了。
马原本想提一下自己和他儿子是同学,想想算了,看情景,最多也就少个一十二十的,犯不着,为这点钱又欠下一个人情,马原有个信条:凡能用钱解决的事,千万不要低三下气去求人了。
马原提着药,走出了诊所。想着过不了两月,自己又可以活蹦乱跳了。马原只觉得路边满是泥垢的冬青树是那样的青翠可人,雨后浑浊的烟河水也有一种别具一格的美,想着想着,马原的脸上不禁浮出一丝惬意的笑容。
按时药服,酒也不喝了,做菜时连辣椒也不放一点,马原是严格按照张一嘴的吩咐小心行事的。过了一月,马原神采奕奕,有了神药护体,马原信心百倍,打球时连护腰也不系了,在球声上呐喊、飞奔,全然不顾腰伤。没想到,在一次比赛中,腰病又犯,这次他在床上躺了足足半月,竟比上次重了很多。
“这个张骗子,可把我害苦了。”腰刚好,马原便找到张一嘴。
“是不是全好了,我说嘛,吃了我的药,没有不好的。”张一嘴笑着递上一支烟。
“好个屁!屁效果也没!还害我花那么钱,遭那么多的罪……”马原一抬手,把张一嘴递烟的手恨恨地挡了回去。
“不是我药不好,而是你没按我的去做,看你这脾气,即便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治不了,我咋说的,要心平气静,你手摸心头说,你做到了吗?你这不是坏我名声吗?”张一嘴说得头头是道,好似理亏的是马原。马原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一时竟不到反驳的语句。
张一嘴坐堂赚钱,凭的就是这张嘴,你有十个理由,他早有有一百个理由等着你。名气是用来骗外地人的,外地人势单力薄,吃点亏也就算了。“下雨天打小孩,闲也是闲着”,本地若像马原这样撞到“枪口”的,他自然也不会放过。马原也不是为了要回钱,肉入狼嘴,哪能弄得回,来找一嘴只是为了讨个说法,没想到说法没讨到,反到让张一嘴数落一顿,马原气得脸都涨得通红。
“你怎么连乡里乡亲也下得了手的,这是个黑屁眼。”恨恨地摞下一句话,气呼呼地回家了。
挨张一嘴骗的事,马原没好意思告诉黄雪,人家省医院丁主任再三告诫,此病以养为主,吃药效果不明显。
六
马原虽然被张一嘴结结实实地忽悠了,但他寻找神奇偏方的念头却没有被打消。一天,马原半躺在床上看电视,屏幕上沿跳出的醒目广告吸引了马原的眼球。广告上说桥西王田骨科诊所专治腰椎间盘突出、肩周炎、坐骨神经疼,以及跌打损伤、伤筋断骨,打损伤效果神奇。虽说专治,其实,话里话外说得清清楚楚,凡骨科类病这里全能治。看到“椎间盘”三字时,马原忽的坐直了身子。字幕滚动得比较快,马原还没记下王田的联系方式。广告一串接一串地循环播放,马原等了很长时间,才又看到那则医疗广告。马原记下地址,诊所离马原家只有六里多路,那附近以前还有个乒乓球馆,马原对那里熟悉得很,马原回想一下,那时没有诊所啊,这诊所是啥时候开的?“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能治病就行,管它哪年哪月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