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突破“腰”围(小说)
马原对这家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诊所,起初是有过质疑的,但转念一想,电视播的广告还会有假,而且,广告里说王田读过医学院,还有执业医生资格证书,科班出身,这诊所值得一试。马原行事向来雷厉风行,第二天等黄雪上班走了,马原便骑着电动自行车来到王田诊所。走进诊所,只见一中年男子正在诊所里忙碌,那男子中等个,理个三七开的分头,瘦长脸刮得干干净净,西装外套着白大褂,白大褂右胸前蓝色的“神州医学院”几个字特别醒目,这几个字可了不得,这分明提醒人们,他和神州医学院有着某种密切的关联,脚上穿着擦得雪亮的黑皮鞋,这皮鞋亮得能照出人影来。这身打扮,干净利落,而且带有知识分子的儒雅,这“扮相”岂是张一嘴比得了的。这才是医生该有的样子,看到医生的穿着,马原竟莫名地有些局促。
医生正在看病,见马原进来,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怕打搅王田,马原找张板凳坐下。抽烟是男人花解尴尬蛮有效的方法,马原掏出一支烟含在嘴边,刚想点,犹豫一下,又把烟塞回了烟盒。医生忙碌完,朝马原打量一下,不冷不热地问一句,“哪不舒服?”
“请问你是王田医生吗,我是看到电视广告慕名而来的。我腰不利索。”
“这诊所除了我,还有哪个穿白大褂的?”王田有些嘲讽地答道。
“好男一杆腰,好女一身膘,腰病可非同小可。这腰疼,分三六九等,有跌打损伤、扭伤、椎间盘突出等,说来听听,你的腰疼是咋回事?”王田又不冷不热地补充一句。
“大夫,我是腰椎间盘突出。”
“手到擒来的小毛病,我诊所规模虽不大,但名气不小,对椎间盘突出的治疗,不是我自吹自擂的,这方圆百里,没有能超过我的。我当年在医学院读书时,教授觉得我天资超群,把自己科研成果如数传给我,你算是来对地方,找对人了。你这个病由来已久,不是一把抓就能抓掉的,你若觉得不信,先回家看看电视,电视里播的王田诊所就是这里,打听好了,心里踏实了再来,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这水平,这境界,王田的这番表白,让马原对王田的敬畏油然而生。
“踏破铁鞋无觅,高人就在眼面前。”马原暗叹道。
“我先给你施以小针刀,除去腰部病灶,然后给你配些膏药,中西结合,内外皆治,扎针时有点疼,你得忍一下,看你长得熊腰虎背,眉宇间还有些英雄气概,这点疼应该扛得住的。”
“不碍事,不碍事,你放心下针吧。”王田的话像熨斗似的,把马原的心熨得舒服极了。人家关云长刮骨疗伤,依旧谈笑风生,我这点痛算个啥,马原心里好似也产生了一股英雄豪气。
“艳子,消毒了。”王田朝内室温柔地喊了一声。
“大呼小叫,一惊一乍的,吓得我发朋友圈时,手一抖,好不容易写的字全给删了。”随着女子娇滴滴抱怨声,从内室走出一位打扮十分入时的年轻女子。这女子估摸着二十四五岁,高挑个,瓜子脸,由于施粉过重,已看不出她皮肤的本色了。女子的睫毛长得有些离谱,嘴唇涂得通红,穿着一袭苏绣旗袍,蹬着高跟鞋,扭着水蛇腰,一步三晃地走了出来。
“这是本诊所的张艳护士,正规卫校毕业,有护士执业证书,还到多家大医院进修过哩。”王田边解释,边讨好地看着张艳。
“上床。”张艳冲着马原喊一声。咋用这词的?马原脸瞬时热了一下。
“消哪?”张艳也觉得对陌生病人用“上床”一词有些冒失了,说话态度比刚才收敛了一些。
“腰部。”王田、马原几乎同时答道。
张艳身上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和碘伏味让马原感觉有些窒息。
消完毒,张艳又一步三晃地走进内室。
王田估摸着给马原下了三针,疼得马原脸部肌肉都有些抽搐,碍于王田行前夸他有“有英雄气概”,马原强忍疼痛,没有喊出声来。
马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粗心,没把省城做的核磁片带来。
“医生,我在省人民医院做过核磁,来时走得匆忙,忘带了。”
“这专家、那专家,不是我放大言说狂话,那些专家离开仪器就是一个屁用也没有的睁眼瞎。你以为我的手是吃素的,我这双手比X光机还准,一摸就八九不离十。”
“你先躺会,千万不要动。”这时,诊所又来一个膝伤的患者,王田又忙着接待新患者。王田几乎原封不动地把对马原说的话跟新来的患者复述了一遍,只是把“椎间盘”改成“膝关节”。王田的话给马原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一人一病,咋不同的病说一样的话呢?马原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肥头大耳的老中医张一嘴。
“好了,起床吧,去护士处领膏药交钱,明天开始,隔一天,贴一张,五张膏药贴完,你就等着腰好吧。”王田爽朗地说道。
“有什么禁忌吗?”
“针口要愈合,今晚不要洗澡,除此之外,该吃吃,该喝喝,百无禁忌。”
不要禁忌,刚才落在马原心头的阴影像被一阵风刮走了。
“多少钱?”
“899元。”张艳懒洋洋地答道。
“咋这么贵的?不就戳三针,五张屁大的膏药吗。”马原惊愕道。
“画家一张纸花不了几毛钱,可画卖多钱,你想想,我下针看似简单,我学艺花多少钱你知道吗?这膏药凝结多少人心血,你清楚吗?看你也像文化人,这么浅显的道理咋都不明白呢,你若嫌贵早说啊。”王田抢答道。
唉!都怪自己粗心,事先没问清楚。
第二天,马原叫黄雪给自己贴膏药。
“你又去哪瞎看病了?”黄雪问道。马原一五一十地说了到王田诊所看病的事。
“你是人话不信信鬼话,怎么养你腰,丁主任不跟你交待得清清楚楚。这王田卫生系统人都知道,他是卫校的自费生,毕业后,找关系进了卫生院,进院不久,便和一护士勾搭上,被护士的丈夫捉奸在床,打得鬼喊狼叫,那破事在医院周围传得沸沸扬扬,原单位是待不下去了。王田又调到其它卫生院,可他贼心不改,没多长时间,老毛病又犯,把卫生院附近一个未婚女子肚子搞大,被卫生院开除了。”
“他不是说是神州医学院毕业的,他还穿着印有学校字样的白大褂呢。”
“亏你还在省城读过书的,现在假钞做得跟真的一样,一件印字的衣服哪搞不到!”黄雪气鼓鼓地把膏药贴在马原腰上,忙自己的事去了。
第一张膏药贴过之后,马原觉得腰上奇痒难忍,他在梳妆镜里看到自己腰部起了一片红疹。花大价钱买来的药不用不可惜了,怕再遭黄雪讥讽,马原背对梳妆镜,自己艰难地贴起药膏。半夜,膏药处疼得难受,马原哼了起来。黄雪拉开灯,撩起马原的睡衣的后摆,只见膏药处高高隆起,小心翼翼地揭掉膏药,惊呼道:“不得了,起了个鸡蛋般水泡,你再贴,命都没得了。”黄雪连忙起床,用碘伏给马原清理水泡,清理完,找出剩下的膏药,随手仍进了垃圾洞。
第二天,他原本去找王田理论的,但一想到找张一嘴的理论的情景,他打消了念头。去了也是白费口舌,保不准钱一分退不回,还惹了一肚子气。
七
短短三个月里,马原接连上了两次当,马原把寻找偏方“这章书”叠叠收起,从此不愿提及。马原想,在健康面前,打球输赢算个球啊!打球一是出身臭汗,据说人运动出汗,大脑里会分泌出一种叫多巴胺的物质,多巴胺是心情愉悦的物质构成,退休以后,马原的生活圈子越来越小,心里常常感到有些落寞;二是自己身体偏胖,虽然五十多岁,马原也想着自己有个健壮的身材,无奈胸肌没发达,吃点东西,肉全长到肚子上了,正如大多“太平公主”,肉都堆到屁股上一样。该长肉的地方不长,不想长肉的地方疯长,或许,这就是上了年纪男女的无奈,打球或许能阻止这种窘况的出现;三是打球防止出现“三高”,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想吃啥就能买啥,自己不想做、或不会做,只要一个电话,外卖就送到家了,即便千里之外的美食,只要动动手指,快递就能送到家,可哪想到,一个个年纪轻轻的,就得了“三高”,运动能防止“三高”的出现。贵在恒久,不图一日之长短,不争一时之输赢,有一个好身体就行了。打球目的明确后,马原打球也不再拼着老命争输赢了,也不像过去,只要身体吃得消,就没日没夜地打。由于马原注意了对腰的护理、保养,他那杆多灾多难的老腰果真好了不少。
马原家边的烟河平静地流着,马原和黄雪的日子也如烟河的水一样,又平平静静地过了一年。
运动少了,马原闲散的时间多得就像烟河终年不断的流水。若是天气晴好,打完球,马原喜欢独自坐在烟河边的水泥护堤上,背靠着垂柳看日落。沟西没有山,残阳西垂,不远处的白杨林在他眼里就好似一片山林。日落“山林”,烟河的晚风吹起,虽已入夏,晚风里还残留着暮春的凉意。由于着单衣,马原感觉水气里也透着寒意,让马原感觉有点“扎骨头”疼。想到自己壮得跟牛似的,就因老腰不给力,把自己折腾得苦不堪言,家里好好的席梦丝床不能睡;自己酷爱的乒乓球也不能肆意地打;弯腰干会活,腰就疼得直不起。联想到生活中的种种不顺,马原感叹道:“余生很短,日子很长。”马原感觉这余生短得如同落日留在树梢转瞬即逝的余晖,这每天日子长得就如同烟河畔的从不入眠的晚风。
一日,马原上街买菜,忽见倒闭几年的超市又装修得焕然一新。是不是又有谁接手开新超市了?马原瞎猜着。不过看这架势又不像开超市的。马原站了会,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去买菜了。马原是一个闲人,家周围但凡有啥动静总想整个明白。过几天,他又来到这里。只见老超市门口人头攒动,彩旗招展,七八个脸施淡妆,身着紧身西服,雪白衬衣领口还佩戴着鲜红蝴蝶结的女子,手拿宣传画册,热情地介绍着。这是干啥?马原疑惑不解地凑上前去。
“爸爸,您好,欢迎您光临本体验中心。”一个四十来岁,长得有些妩媚的女子笑盈盈冲他打招呼。这一声喊,着实把马原吓了一大跳,自己五十刚出头,她咋喊自己爸爸。马原疑惑之际,那女子伸出手把马原拉进屋内。马原进屋一看,屋里已黑压压坐满了人。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子在简易讲台上,一手拿话筒,另一只手执着根精致的不锈钢教鞭,指着投影屏,很卖力地介绍着一款新上市的医疗床,对台下无论年长年少的人皆以“爸妈”相称。这奇了怪了,这世上还有不分青红皂白乱喊爸妈的。这还是马原打娘胎里出后,第一次遇到这奇葩无比的事。既来之,则安之。我倒要听听,她们的葫芦里究竟卖的啥药?马原思忖着。
“这是一款中外合资的医疗床,对各类中老年慢性病疗效神奇,可惜花开深山,酒在深巷,知道的人很少。我是受公司委托,来做宣传的。此器材不在本地销售,你们即使捧钱,我们也不可能卖给你们,我们将在此地让爸妈们免费体验一年。我是本地人,在外打拼多年,事业上小有成就,我把这款神奇产品带到家乡,只是想让爸妈们知道这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东西,各位亲爱的爸爸妈妈们,请你们体谅一个做儿女的一片赤诚的孝心。我姓赵,是本中心的主任,其他人你们可以称理疗师……”赵主任口若悬河地介绍着。听了一多小时,马原对这款医疗床有了大致的了解。反正又不花钱,马原挤到前面领了一张体验卡。卡上注明:每次体验45分钟,每人每天只能做一次,体验时间从上午8点到下午6点,自带床单、被褥。体验卡的落款是“夕阳红医疗体验中心沟西分部”。
由于吃过亏,马原第一反应,她们是不是又巧立名目骗钱呢?但细细一想,体验中心主任信誓旦旦地说,给钱也不卖。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难不自己这把老骨头还怕人家劫色。想到这,马原竟“噗嗤”笑出声来。
第二天一大早,马原就起来收拾被褥。
“这又是咋了?”黄雪揉着惺忪睡眼问道。
“街西开了家免费体验中心,据说对慢性病,尤其是骨骼方面的病疗效非常好,我在网查了,确实有这款器材,代言的还是一名著名演员,昨晚,我们还在电视剧里看到过他,错不了。”
“著名演员赚那么多钱,还有偷税漏税坐牢的,长个心眼,现在骗子多了去了。”
“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世界永远是好人比坏人多。”思想不在同一层次,沟通起来咋就这么难,马原懒得再搭理黄雪。吃完早饭,马原又把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一切收拾妥帖,马原把被子捆在自行车后座上,荡荡悠悠地朝体验中心骑去。
八
凡事不抱多大希望,就不会有多大的压力。马原在体验中心唯一的心理压力就是那些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女子一口一个爸妈亲热地叫着,无论是叫自己,还是叫别人,马原听了,“蛰伏”的鸡皮疙瘩就蠢蠢欲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便弥漫在马原的心头。去做检验,又不是去认亲的,纠结这些干吗?马原宽慰着自己。
沟西腊月底里下了一场大雪,尽管出了正月,背阳之处还有很多积雪;蜿蜒的烟河穿城而过,烟河两岸的杨柳还光秃秃的,几只麻雀在枝头跳来跳去。马原骑到烟河小桥,一看离体验中心开门还有半个小时。遇到不要钱的好事就拼命往前挤,这有失一个退休干部的身份。马原把车支到路边,燃上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很快被风吹散了。看着枝头雀跃的鸟儿,马原心情大好。他忽然想起电影里,我军侦察员和游击队接头时,常常学鸟叫。看着路上行人寥寥,而且衣服都裹得严严实实。马原竟调皮地对着鸟儿吹起了口哨,哪想到,马原的声色原本就低沉而略带沙哑,加之,抽烟没有节制。心中清脆悦耳的鸟叫声,一出嗓门竟变成了嚎叫声,树上的鸟儿吓得一溜烟飞了。马原尴尬笑笑,掏出手机看看,快8点了,跨上车,向检验中心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