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我来,我见,我征服(散文) ——我的七十年
农历四月二十九日,我七十岁生日,却想起了张载的横渠四句。张载,北宋大儒,祖籍大梁(今河南开封),生于长安(今陕西西安),后在凤翔眉县横渠镇(今陕西眉县横渠镇)安家、讲学,世称“横渠先生”。他有句立志的名言,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当代哲学家冯友兰将其称作“横渠四句”。横渠四句,言简意宏,千年来传颂不衰。
一介文人,能做到这四点也是不现实的,但家国情怀让读书人不能没有理想和目标,他们确实在努力实践着自己心中的人生。这就跟儒家提倡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样,是一种抱负,也勉励着后来人。
一个人一个活法,一个人一种追求,都是过程,没有结果。自己满足就行。
比如,真正的人生的最高境界,能享受最好的,也能承受最差的。正因为见过最好的,所以,人生的境界变得谦虚若谷;正因为承受过最差的,所以,人生的境界变得从容不迫。
再比如,人们说,真正的富足在于财务自由。财务自由是指人无需为生活开销而努力为钱工作的状态。想啥有啥,有钱任性,其实,想想,只要你欲望简单了,就是自由。
有人就会为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活着,就像英国作家毛姆写的《月亮与六便士》中的主人公,四十多岁了,依旧为了画画这个儿时的梦想,选择抛弃当下富裕的生活,离家舍业,流浪他乡。这,也是他觉得“有价值”的选择。因为,他心中有一个“月亮”。作品是以法国后印象派画家保罗·高更的生平为素材的,世上确有这样的“一根筋”的人。
人生苦短,草木一秋,我们就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人生有没有意义,如果有,哪它是什么?
一生又很漫长,我们得做点什么,我想,这就是人存在的意义。或叫价值,你对社会对家庭对自己有用才行。不能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一生。不能像《活着》里的福贵一样,“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就顾了一张嘴,荒废的,一辈子活得也就憋屈。不值。当然,余华写福贵是讲社会大环境下的人生悲剧。人,也是脱离不了环境的。自然,人活着,前提是吃饱肚子。但是,吃饱了,就得去体现一个人存在的价值。
我52年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生活艰难,后来,大生产大跃进,再就是遇到三年自然灾害和文化大革命,这样的环境给我的记忆只有饥饿和服从。当然也有追求和激情。今天,时代的发展又给了我现代化的富足优渥的生活,一辈人活了几辈人的日子,一生经历不可谓不广。
而我又为社会做了什么呢?
我想起了“立德立功立言”《左传·襄公二十四年》:“穆叔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又称人生之“三不朽”。生命不只是生理意义上的肉体,更是一种精神。“三不朽”就是人生要有的大格局,即要为社会民众谋利益,要以天下为己任。“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比如,古之,立德者孔子,立功者霍去病,立言者司马迁。三位一体者——王阳明。在日俄战争中全歼俄国太平洋舰队和波罗的海舰队的东乡平八郎(在后来的中日甲午海战中团灭了中国的北洋水师),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日本人的军神。据说,在给东乡平八郎的庆功会上,面对一片夸赞之声,东乡平八郎默不作声,只是拿出了自己的腰牌,示与众人,上面只有七个大字:一生伏首拜阳明。王阳明创立心学,提倡善念和知行合一。
我在年轻时便开始有了对王阳明的心学的兴趣,也是从对旧派儒学(程朱理学)的所谓“格物”(格物致知)的好奇开始的。后来喜欢上了王阳明和他的心学,对践行儒家的“自我修养”来说,我觉得心学的的成功,一是直指人心,不绕弯子;二是明快朴实,便于知行合一。他心学的核心是:自我內省,做个好人,去干点事情。
回首七十年,三立,立德立功立言我做到了吗?
所谓立德。德是一个人为人处世的操行和格局。我虽没有像范仲淹写给严光的那样: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也没有如毛主席在纪念白求恩文中要求的那样,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更没有地藏菩萨追求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舍己为人普渡众生的境界。但我可以说,我是个好人。一生奉行清清白白做人,踏踏实实做事。与人为善,也嫉恶如仇。常追求完美,不做亏心之事,也不取非份之财。家事公事尽力为之,努力挣钱支撑一个家,每每担当公家的事,也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去努力做出成绩来。孝敬父母,为父母养老送终;尊长爱幼,身为长子以身作则。兄弟姊妹和睦相处,亲戚朋友礼尚往来,不惹事生非,不欺负别人,不算计得失,平平安安过了一辈子平凡而朴素的日子,也很知足。算个好人吧?
立功,不敢说,对国家对社会我还是有所作为,有所奉献的,也是因缘际会和合而生,随遇,在时代的裹挟下微薄的我尽了我之所能。
身为老三届,十年学业不说了,69年当兵,从事谍报工作十年。十年里坚守戈壁大漠,监听,密切掌握着驻蒙苏军和苏联西伯利亚方向的军队部署和调动,做好党中央和毛主席的耳目,甘做无名英雄,守护着祖国的安宁。其间,在国际重大事件中,参与情报保障任务,比如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中东第四次战争,印度肢解巴基斯坦战争,林彪外逃的“九一三”事件等等。全面监控,做到了不错情不漏情不压情,为中央对局势判断和决策提供情报支撑。总部多次受到党中央和中央军委的嘉奖,我是这个团队的一员。以我所学,报效祖国。
78年转业正是十年文革动乱的结束和国家改革开放的开始,积重难返,改革创新,一切要通过解放思想去开拓,去摸索,走出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路。
我在我市粮食局先后主管职工教育十年和粮食流通体制改革及国有粮食企业产权制度改革二十年,有幸,成为时代潮流的弄潮儿。其过程艰难是难以想象的。十年文革结束,十年教育荒废,耽误了整整一代人,一代工人的初级技能和初中文化亟待补课,1981年,中央决定在企业开展职工双补教育,在我们市粮食系统我是落实者。白手起家,一无教材二无师资三无场所四无经费,四五年间,先试点后铺开,调配师资,争取资金,从五单位联合办学,到各大企业开班开课,再到组建西安粮食学校,完成了数千青年职工的初中文化补习和初级技能培训。多次被省市评为职工教育先进工作者。我也多年受聘于各个学校讲课,一周两天,讲马列哲学和中国文学史,熬夜备课,挣点课酬,补贴家用。
直到九十年代初,国家开始对粮食流通体制和国有粮食企业开始改革。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转型。从一开始,我受命负责我市粮食系统这两项改革工作。粮食系统改革涉及各个方面,粮食企业亏损严重,思想僵化,阻力重重,难度很大,我调研我策划我组织我推行。打破僵化体制,处理企业债务,安顿职工下岗转业,以市场化为导向,改革企业产权制度,集中优势资产,分类指导,对企业实行股份制改造或破产兼并,先后完成利民米厂、粮油机械厂、大兴路粮库、粮油车队、人民面粉厂、群众面粉厂、饲料公司等一系列企业的改组改制。随着粮食流通体制改革和国有粮食企业改制的全面铺开,局成立了企业改革处,我任了处长。我率处员几乎每周都要下到企业现场办公,具体指导改革。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购销市场全面放开,促进了粮食市场繁荣;粮食企业浴火重生,爱菊集团和西粮集团先后组建,成为规模型效益型外向型的大型粮食企业。粮食企业改革在全市的企业改革中是一块极难啃的硬骨头,我成功了。我也被市政府多次评为国企改革先进工作者,那些年,市上曾流传着“二胡改革”的誉称(其中一“胡”指我,另一“胡”是指我的助手胡伟)。雷霆手段,菩萨心肠,面对政策面对职工,我也为难,在我市粮食系统改革中,先后有数千职工下岗买断工龄,自谋出路,是必然的。改革是利益调整,必然会得罪和伤害到一些人,那些年下岗职工上访不断,我也常常愧对这些职工,我知道,他们无辜承担了社会改革的牺牲。我也为不少职工解决了不少的生活问题,我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回望那些年我操持的改革,难免有一种“功满三秦,怨满三秦”的感叹。如当年,镇嵩军刘镇华围攻西安城,杨虎城将军坚守西安,西安解围后,他在收殓4万多死难军民遗体时的感叹。
在这些年来,我还两次参与了《西安市志•粮食志》的编撰。多次被临时抽调到市政府参与大文件大材料的起草。“人生难得修回志,苦点累点算什么”,这也是我的机遇和荣幸。
我无愧于这个改革开放的时代,我骄傲于我曾参与过并为之奋斗过的事业。“陆驾舟航嗟不器,秋霜春露见能时。”七十人生未虚度,是非功过任人评。
至于立言。百年之后,给后世留点什么?我一生好读书,虽不敢说书读完了,像北大教授金克木老先生说的那样,也是博览群书,强识硬记,由此,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退休后,藉几十年的读书和感悟,十年笔耕不辍,废寝忘食,创作散文杂文小说诗歌凡3000余篇,300余万字,即是业余爱好,也是心灵慰藉。十年,印刷出版自选集总十五卷,虽不是经典之作,也是成一家之言。文笔也还算洒脱幽默,我的文字在网上被广为转载,在坊间流传着,比如我写的《我的西安我的城》《寿则多辱》《嫂子》《台湾行》。我写的几篇小说,《昆哥》《车夫》《琴•花》《猫》《柳林镇》《狗日的粮食》等,也是立意新颖,风格独特,受到读者热烈追捧。境由心造,笔由心生,我在故我写,我写故我在,毕竟——虽不指望传世——这文字的东西也会在我身后留世很久很久的,陪着儿孙们:“看,我祖上曾经也阔过!”谁又不是阿Q?
特别是我写了《我的外孙叫麦稻》一书,日记体散文,记录了麦稻从出生到少年的十年成长历程。外公写外孙的书,还没有过,这算我送给外孙最好的礼物了。此书一出,被北京一文化媒介邀请签约版权出让,在全国最大的电子书阅读网站“掌阅”上架出售,一时间读者围观好评如潮,去年一年间,阅读量16.8万,粉丝339人,网评9分。一天,我意外发现读者自建了一个“我在读《我的外孙叫麦稻》”的讨论群,他们在交流读后感,我很感动。
这算不算立言呢?于我,算是吧。
七十年风雨,七十年蹉跎;一生也漫长,一生也短暂。“我来,我见,我征服。”这是罗马大帝凯撒在泽拉战役中打败本都国王法尔纳克二世之后写给罗马元老院的著名捷报。他以三个双音节的拉丁文词汇,写成了这句口号。
我喜欢这样的人生霸气。最终,尘归尘,土归土,让“凯撒的归于凯撒吧,上帝的归上帝。”但,凯撒他活过。
2022。05。26。于浐灞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