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你好416(散文) ——(岁月往事之三)
你好416!离开这个宿舍已经二十多年了,每当想起,我就在心中呼喊——你好416!
416是大学时的宿舍号。每当想起这个数字,马上就可以唤起曾经的美好记忆。这段记忆也珍藏在我的影集,定格了一段难忘的时光。
一
翻开影集,最喜欢看一张略带历史沧桑的照片:蓝天、白云、草地,还有草地上比肩而立的八位生机勃勃的小伙,白色的衬衣,红色的领带,棕色的长裤,庄重中透着青涩。这是一个美好时代和美好时刻的定格,有亮丽的阳光,有和煦的春风,有灿烂的笑容,纯粹质朴,火热真诚……每看这帧照片,我的目光便会凝滞,思绪便会徜徉,时而遨游到草地边那条令人遐想的小路,时而潜入碧波浩淼的环城春水,时而走进树影幢幢中时隐时现的红楼。
哦,红楼,我还记得红楼上一扇扇大敞着迎纳春风的窗子,我还记得你窗子上五颜六色迎风飞扬的“万国旗”。我会跟着思绪迈进昏暗逼仄的廊道,迈进开着乳白色木门的筒子房。对了,就是这里,我们的416,我们魂牵梦绕的地方。我决定不走了,久违了,那些曾经朝夕相伴的弟兄;久违了,那段令人难以忘怀的岁月往事,曾经就在这里发生。
老大还在鼓动如簧之舌自我陶醉侃侃而谈,老八还沉浸在青春美梦中沾沾自喜难以自拔。周末傍晚的时光是懒散的,晚霞早已抹去了最后一点羞涩。我掀开老八紧捂脑袋的被子,猛地吆喝一声,天真可爱的八弟便揉着朦胧的睡眼,懵懵懂懂嘟嘟囔囔地爬了起来。手里拎着饭盒,八位弟兄鱼贯而出,走进昏暗的光影,没入嘈杂的人群,以这样的方式,宣告又一个精彩夜晚的来临。
我们期待周末,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年期待心仪已久的少女,那种神秘的诱惑和莫名的憧憬,令人心驰神往。有人约会,有人看电影,有人玩扑克,有人喝小酒,总之,周末的夜,是激动、是祥和、是兴奋、是热烈、是不知不觉。
二
华灯初上,416房门大开,人声鼎沸。为了周末,我们特意换了亮一点的灯泡。弟兄们一边倒着开水,一边诅咒着今日的饭菜。三弟是一个爱玩的人,放下饭盒便从橱子里取出那几副缺角少棱的扑克牌,一边在铺着报纸的桌子上娴熟地洗牌,一边操着叫卖新疆羊肉串的声音叫喊:伙计们,勾击大战了哈,勾击大战了,有不够意思出去约会的先吱一声哈,我好出去叫人喽。三弟长着新疆小伙的脸型,浓密的卷发,微黑的肤色,带着少数民族的气息,于是弟兄们便戏称他为“买买提”。刚好八位弟兄全在,大伙便按往日的次序依次坐好。照例,我与老大是对手,“买买提”与六弟是老冤家,沉默寡言的“哲学家”四弟与“书法家”七弟为老对头,“小生”五弟与八弟是实习生,既是替补队员,又是后勤人员。大战在即,几双手上下翻飞,忙忙碌碌,一边审视着手里的牌,一边听着“小生”咿咿呀呀的清唱。八弟挨在老大旁边,我知道他爱多嘴,便悄悄地给他使了个眼色。大哥的手气真好,又摸了两个大胡,八弟看着老大的牌喊叫了一声。老大赶紧把牌合上,接着以演说家的口吻说,兵不厌诈,兵不厌诈,我已经摸了三个大胡了。借着一副牌,一室的人开始了舌战,哪里是打牌,偷看的,浑水摸鱼的,什么伎俩都用上了,真的是不亦乐乎。其实,那段时间也值得珍惜,原来内向的不善言辞的,也都学会了表达,起码人前说话不再打怯了。在打牌的时候,少不了研究班级工作,七嘴八舌的,很快就出了方案。
夜,枕着寂静的湖水安然入睡,但红楼的灯光依然划破夜空。远远的,湖东岸的天空明了,夜终于难舍难分地褪尽最后一丝留恋,红楼沐浴在清晨的薄雾之中。一夜狂欢,弟兄们头发凌乱、眼神漂移,就像刚刚斗败的公鸡。略事休整,便开始为下周的生活学习做准备。星期日早晨的人们是忙碌的,仿佛人人肩负着重大的任务,校园里进进出出人流不断,操场的单、双杠身上早已搭满万紫千红沐浴阳光的被子,学校门口的湖边上排满了捶洗衣服的女生。此时的红楼里,人去楼空,与昨夜的鼎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泛着湖水潮气的风吹起来了,红艳艳的太阳升起来了,杨柳依依之中,又是温暖充实的一天。
三
快活的日子总是很短,永远是我们握不住的流沙。欢乐过后,教室、宿舍、餐厅“三部曲”的演奏接着开始,这种不变的规律,把我们的一日过成一年。天刚黎明,令人胆战心惊的起床号便把我们硬生生地从温柔乡里拽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摇摇晃晃地到操场集合。体育委员点名完毕,大部队便轰轰烈烈地相互裹挟着奔向环城湖畔的公路开始晨跑。清晨的湖是静谧的,静若处子。晨跑的我们是躁动的,动如脱兔。青春的荷尔蒙化作一身臭汗回来后,马上开始激烈的餐厅抢饭大战,继而是循规蹈矩的上课,还有枯燥但不怎么乏味的晚自习。
416是红楼的最顶层,“优越”的地理位置练就了我们“百米冲刺”的登楼速度。“哲学家”是个有范的人,不疾不徐,沉稳笃定,所以每当饭前到宿舍拿餐具的时候,他总是落在后面,吃到的自然是剩下的菜、挑完的饭。吃着“残汤剩饭”,“哲学家”经常发表一些别具一格的见解。老是吃“残汤剩饭”,神仙也受不了,“哲学家”便也不顾体面,去教室时悄悄地带着餐具,藏在课桌里面。起先大家也想这样做,但担心别人笑话。现在“哲学家”带头了,弟兄们便慢慢地效仿,于是同学们送了我们一个雅号---“416别动队”。每去教室时,416的弟兄们人手一只锃亮的快餐杯鱼贯而入,里面躺着的勺子或筷子叮当作响,我们这个有着“艺术之家”美誉的集体“蝶变”成了食为先的急先锋,好在睿智机敏的“哲学家”以一句“事在人先”回应了同学们善意的戏谑。既然敢称“事在人先”,就有“事在人先”的实力,这方面416的弟兄们绝不含糊,争相大显身手,各展其能。
“买买提”、“书法家”和我,是三位一体的最佳搭档,“买买提”擅长美术,“书法家”会笔走龙蛇,我则是自诩的文学青年。闲暇之余,我们常有许多自娱自乐的项目。“买买提”画一幅山水,我根据画的意境编一首打油诗,“书法家”则龙飞凤舞、一挥而就,一会儿墙上就挂上我们联袂创作的“大作”。该“大作”观之构思巧妙,意境优美,酣畅淋漓,我们仨自我陶醉得往往不能自拔。两年下来,宿舍的墙上“补壁”了一茬又一茬,步入室内,也算“满目生辉,墨香扑鼻”,416“艺术之家”的美名也便不胫而走。“艺术之家”的美名,给我们带来了一系列的效应,既有骄傲和自豪,也有苦涩和酸楚,最为直接的体现就是独家包揽了班里黑板报的设计制作,而且一包就是三年。我们学校所有的班级,黑板报不是在自己教室里,而是集中在出校园的路边上,“黑板街”是我们学校的独特风景。和煦的春风中,我们最喜欢星期天一大早办板报。“买买提”、“书法家”和另外两个女生站在课桌搭起的工作台上,一边漫不经心地写写画画,一边用长在脑袋后面的眼睛接受人们的注视。来来往往的学生,在旭日暖阳中乐于观看这道风景,他(她)们或驻足或侧目,眼神里饱含欣赏和艳羡,此时此刻,我们竟有高高在上、与众不同的感觉。如果我们的黑板报在评比中再获得好成绩,那种美好的感觉更会多持续好几天。黑板报是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办的,但我们的热情并不是每个星期都有,尤其是寒假前的那一段时间。凛冽的寒风中,生机凋零,枯叶漫卷,纵然是星期天,同学们也收衣缩袖,行色匆匆。我们站在高高的工作台上,没有行人驻足,没有观众眷顾,只有冰冷的墙和彻骨的寒,那种孤单落寞、无助无奈的感觉,应和着深秋或初冬,真正是“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时候,“买买提”会抖着飘满白色、红色、绿色粉笔末的“彩胡子”抱怨,苦矣,累矣!
四
白天的生活经常是枯燥的,真正体现“家”的温暖和快乐的是晚上。一天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统统需要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给合适的人一股脑地倾倒出来。在416,我们每个人都是彼此最合适的听众。清脆的晚自习下课铃一响,我们便像上足发条的玩具跑车,不管不顾地奔涌而出,然后连蹿带蹦的跑回宿舍。
和着这个节奏,红楼的灯次第点亮,楼道里人影幢幢,宿舍里热烈激昂,这是最华丽的一天的收尾。“买买提”一边叫嚷着谁用了他的热水,一边练着他的“香功”;八弟手忙脚乱地整理着他那似乎永远也没整好过的床;“书法家”总是最后一个到,不知道又去等他哪位小姐姐。刚从水房回来的老大端着水杯打量一遍,没看见“书法家”,于是便开始发布“惊人”的消息。老大“惊人”的消息特别多,今天的消息与“书法家”有关。他说刚才路过操场的时候,看见与“书法家”曾经形影不离的小姐姐和一个高大健壮但其貌不扬的猛男在一起。老大的“惊人”消息虽然多,但一般不捕风捉影,大多是准确的,至少水分含量不太大。听到这个消息,大家便开始七嘴八舌,一边议论,一边洗漱。不一会儿,“书法家”回来了,一进门便倒在床上大叫,哎呀,我的天哪,真气死我了……“书法家”是个乐天派,弟兄们明明知道可能是他又成了哪位小姐姐的小弟弟,却恶作剧般的向他展开轮番轰炸。几轮大轰炸过后,“书法家”便沉不住气了,扯开尖细的嗓子,吼唱王杰的《我要向太阳怒吼》,其形其状就像堂吉诃德大战风车,不可抑制地戳开我们笑点的开关。“小生”在“书法家”的上铺,这时便以悲天悯人的声调向着屋顶自语: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了却这一段孽债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大家顿时哄堂大笑。哄笑中,“书法家”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敲着上铺的床板,要“小生”赔偿上午被弄坏的眼镜,一出喜剧便在他俩的纠缠中落下帷幕。
熄灯了,宿舍进入黑暗状态,而黑暗却赋予我们更多的灵感。“买买提”仍在练他的“香功”,一边练一边问我们有没有闻到玫瑰花的香味,转而谈他前天到女生宿舍表演“香功”的情景,说着说着,老大便插上一句“自作多情”。“小生”正听得津津有味,冷不丁被老大打乱了节奏,便开始攻击老大。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场关于老大的辩论便敲锣打鼓开始上演。老大经常扮演舌战群儒的角色,因为他的观点往往被弟兄们否定。虽然他向来以“演说家”自居,亦有滔滔不绝的善辩之舌,但终究架不住人多势众,几轮下去已是难以招架,眼看就要举手投降了。“哲学家”一向不喜欢参与这种辩论,然而每次却都是他为老大解围。每到这时,“哲学家”便大叫一声,麻利地睡觉,明天轮到咱们宿舍打扫教室卫生,八弟照例要含糊不清地嘟哝几句。时间已是深夜,弟兄们次第进入梦乡。
岁月轮回上演着无数个精彩的故事,作为故事的主角,我们彼此已达成高度的默契。一个手势,一个眼神,一句话语,简单而明了的交流,透着血脉般的亲情。告别这段难忘的岁月,是从踏上归乡的旅程开始。始终忘不了二十多年前那个不眠的夜,416似是蒙上了化解不开的浓浓悲愁,弟兄们沉浸在即将离别的感伤中,或端坐默想无数过往,或逡巡凝视角角落落,负重的双眼盈不住太多惜别的泪水,最后化作滂沱的歌。始终忘不了二十多年前那个不眠的夜,那夜的风把我们的青春风干成标本,那夜的月把我们的影像定格为永恒。
合上影集,合上那段难忘的历史,泪水已模糊了我的双眼。你好,416!你好,我的亲爱的弟兄们!
人生中难得一段可回首的美好时光,不是自我的,而是一群人的。常常想起,也用这段美好来消弭着当下的一些消极情绪,觉得欢快完全可以战胜消极,那段时光,给了我精神力量。
如果无法摆脱眼下的寂寞,那就让思绪走进回忆,那些曾经的画面会有着消弭寂寞的功能。416,是我快乐的园地,从那里可以索取奋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