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绿野征文“缤纷一夏”】盛夏(情感小说)
许久不曾写字,大概是手生了,周全只觉得脑海里面跟蒙了灰尘一样,一片混沌,一阵迟疑,半晌才轻轻松手,笔尖悄落,他将那些埋葬在两年前那个盛夏里的往事重新翻出,付然于纸上。
已是盛夏,天儿却仍是略冷,最近高寒山区老是在下阴雨,一整月不见阳光,这盛夏的温度跟晚冬相比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衣衫有些单薄,周全只得扯了床薄被披在身上,不由得生起一股惬意感。忙碌了月余的周全终于偷得浮生半日闲,好把那些无人可说,无人能说的闲言碎语写下来。
只是两年,却有沧海桑田之感,仿佛之前的美好都只是前世而非今生。记忆中一幕幕往事划过心头,别是一番滋味,或许是甜蜜,或许是心酸,或许都不是。
在周全的心里,记忆它一点都不安分,眼睛也有点不受控制,就像被风扬起的漫天风沙迷了眼一样。风沙飞舞,难免泪流满面。有些人,有些事,只能将它埋在内心最深处,所有的点点滴滴就像一粒粒的沙子,硬是在周全的脑海中给硬生生地铸成了一座长城,一座满是沙子的城。沙城在记忆的最深处,若有风沙扬起,定是城里人在红裳一舞,定是有人在说她之名,定是周全又被风沙迷了双眼。
两年前的夏天,周全坐上了一辆客车从彝良赶往昆明,背着他的旅行包,还带着他那台宝贝无比的破二手笔记本电脑。这台电脑周全看了很久才买下来的,用着那台老掉牙的二手电脑,周全签约了他的第一部小说,走上了磕磕盼盼的写作之路。
下了车,肉痛的付了260块的车费,周全背着包提着电脑走进那条小街。这趟车的车费对周全来说,是他当时全部身家的十分之一,兜里仅剩的那点钱,他不知道还要撑多久。
大专毕业的时候,周全在昆明滞留了近四个月,这四个月的时间里,他发现昆明这个城市对外来人口极端的不友好。
昆明是低收入,高消费的城市,周全作为一个普通大专毕业生,跑去面试的时候人家只开出来2500块的工资。2020年,2500块的工资,只比年份变了两个数字而已。这让周全很是不明白,父亲说读书有出息,拼死拼活地干农活供周全上学,最后他只换来一个月收入2500块的工作。哪怕是去工地上班一个月应该也不止2500吧,这稍微有那么一点讽刺。放在社会大跨度发展的今天,2500块钱在昆明什么也拥有不了。其实好像也不完全对,至少陪伴周全的还有昆明那住不起的城中村,吃不完的米线、面条跟盖饭。没钱,昆明就只是昆明,而不是春城。
周全摇了摇头,不止这些,当时还有一个思雨,可惜现在连她也离开了。
面对思雨,周全对她的感情跟其他任何异性均是不同,思雨长相身高均不出众,但周全就是喜欢。从看到她的第一眼,从她的那一次回眸,周全情根深种。用周全的话说:“她的美,就像胡兰成笔下的一枝,美在淡然,她是《诗经》里渲染了丝丝古风暖意的女子,她平淡无奇,内里却如一室幽兰般的别有洞天。”
下了车的周全走进这条谈不上长也说不上短的小街,街道不长,到他却走得极慢极慢,每一步都像踏在心弦上,好像有一点点心疼,跟走在雨巷里的戴望舒大致相同,但心境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条小街,周全跟思雨一起走过不下百次,每天周全等她去上班,再等她下班去跟她一起归来。思雨下班之时,多是晚上九点以后,周全多半会在街口等她,等着她出现。若是那人儿到了,周全总会很开心,眼睛眯成一个月牙儿,习惯性地走至她身前,轻轻地拉着她的手,那一刻,世界总是是如此的宁静、淡雅、街道上的灯光总是昏黄,他们一起落步在街巷中金沙金粉的世界里,就连那稍显浑浊的空气似乎都是甜的。
街道的尽头的是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河,河对岸是另一片世界。据说那边的房价均价两万起步,如果在这里买房,那可是周全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思雨很喜欢那条满是绿荫的河边小道,她喜欢下班以后跟周全一起去走一走,抛去一天上班的不愉快。周全一直都知道,其实思雨很想留在昆明,最好可以在昆明有个家,再也不用租房的那种家。
想要在昆明安家,何其难?农民出身的周全,哪怕生长在乌蒙山里,大山也没有给他渲染一份广阔的胸怀。说白了,他没有多大的雄心壮志,一个农民养出来的儿子,能有多大的胸怀,能有多大的眼界?能有多高的成就?小农思想深刻地刻在他的骨髓里,在他的脊背跟额头上大大的写着一个字——穷!
让周全在昆明买房,可能他一辈子都做不到,他只想有个安稳的工作,闲暇之余写两个没人看的故事,赚一点点微薄的稿费补贴生活。当然,如果能在家乡彝良县城里买套房,周全就觉得自己已经很了不起了。
如果放在以前前,周全或许会选择以后留在昆明打拼,但是在母亲去世以后,他只能选择回到家乡。像他这样的人,从农村出来,最后再回到农村,也许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周全母亲去世的那个秋天,他刚刚实习回到家里面。时值八月,周全紧赶慢赶的回家还是没有赶上中秋佳节,回到家已经是八月十六,正好兄弟三人都在家中,周全作为家中长子,叫来两个弟弟跟他们说:“今年咱们家中秋也苗一回,十六当做十五过吧。”
那天晚上,一家七口其乐融融,吃着思雨让带回去的月饼,看着央视中秋晚会的重播,十六的月儿跟十五比起来,好像确实是更圆了那么一两分。
当时母亲问周全:“思雨怎么没回来呢,你们是不是还没和好?”
“没啊,妈,儿子的话你还不信啊?咱俩早就和好了,以后肯定听你的不吵不闹的……”
那天晚上母亲唠唠叨叨地说了很多话,但是很多话周全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那晚母亲很开心。
其实母亲说那些话是是有原因的,在这之前,周全跟思雨吵架了,半个月没说过一句话。若不是母亲当时打了个电话问出来,把周全狠狠地骂了一顿,可能有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在家里,周全基本上都会听妈妈的话,在他心里,妈妈说得没错,没有谁的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
那次跟思雨吵架是为了什么,周全已经记不清了,两个人相处的时间长了,难免有嘴角问题,何况他们认识了七年。
中秋前一天的晚上,周全去找思雨了,她住五楼,她知道他在楼下,但她一直没有下来开门。
或许她那次是铁了心要分手,周全在楼下恼火地抽着烟,内心奢求着她赶紧下来开门。只要思雨下来开门,周全保证对她会跟从前一样,不会抓着这一次吵架的事情不放。
烟头一个接一个地扔掉,一个男人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尊严什么的,确实可以低微到尘埃里。
好不容易等到思雨下来开门,他扔掉烟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眼睛眯成缝,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道:“宝贝,你终于开门了,我们和好吧。”
“我有想过我真的要跟你分手,但我发现我忘不了你,没有你我会不习惯。”
七年啊,谁离了谁会习惯?
如果没有变故的话,或许这一家人会一直幸福下去。八月二十六,周全的母亲去世。
思雨从昆明赶到彝良,周全家里已经支起了灵堂,孝子只有周全兄弟三人,谈不上茕茕孑立,但确实形单影只,这让气氛更加低沉。
那天,周全哭成一个泪人,蹲在思雨的面前,直到最后跪在地上,只为了一件事,思雨的名字,周全希望可以刻在他母亲的墓碑上。
在当地,能上墓碑的名字只能子女或者儿媳。周全想的很简单,思雨是母亲唯一见过的女孩子,是母亲内心认可的儿媳,他们之间只差一场婚礼。或许是是周全的执念,母亲走的太早没见到他成亲,所以他想在母亲的墓碑上刻上思雨的名字。
这是周全当时唯一能为母亲做的事情了。
这件事,周全做错了,成了这次他再次来到这里的原因之一。
周全掏出钥匙,内心不安地打开房门,如果她在,我该如何面对她?虽然一路上已经想好了,等见到思雨,会好好跟她谈谈,哪怕是当做最后的道别也可。但周全的内心仍然回避要分手这件事情。七年啊,谁能真正做到无情?门开了,屋内没人,他吊着的心瞬间落了下来。
屋内陈设依旧,还是周全熟悉的样子,没有大的变化,那只脱了毛的小兔子玩偶,还待在角落里。对了,还有那个粉红色的小玩偶,它也在。
放下包,周全就那么坐在床边上,继续想着那些事儿。
有些事儿,不是不想,是有的时候没时间去想。在家的这一个多月里,周全除了每天要做农活,还要保证每天更新他的小说,要是不写了,或许哪天他就吃不上饭。农村人好像有永远也做不完的活路,周全早上六点多起床,后来实在太累了就七点多才起,做好早点让家人吃完就一起去地里干活,完了还要做晚饭。周全每天都累得像条狗,实在干不动了就会说出他的至理名言:“活路活路,不干你就没有活路,这就是农民!”
但每次都会被他父亲接上话茬:“谁让你没投个好胎,让你生在穷人家。”
周全有的时候自己都在调侃自己,说他本职是个农民,读书只是兼职,握锄头的那满是老茧的手,除了码字以外,还能拿的起菜刀拧得动炒勺,洗得了衣服喂得了猪羊,就是他娘的转不了钱。每天做完农活,太晚落山了到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立马就要爬起来做晚饭,一天到晚连轴转,周全就像被生活的鞭子抽打的陀螺,没有闲暇的时间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单纯的做饭还好,周全的爷爷是个很难伺候的老人,脾气暴躁,满口脏话,总之周全没被外人骂过的话,都被他爷爷骂过了。想想也没办法,说不上是愚孝,自家老人骂自己,不管有错没错都且忍着过吧,总不能给老人单独分一边去住,这样更不对。总而言之,母亲去世后,周全养成了一种不温不火的温吞性子,烟不进火不生,这种脾气的形成多半归功于做饭的功劳,古人说‘君子远离庖厨’,此话其实不假,做饭加上伺候人,磨光了周全的性格菱角。另外一小半归功于思雨的吵闹,加上思雨去上班之后时常帮她洗衣服,周全的性格就被磨得更加的光滑。
在家的日子,周全受了不少委屈,想要跟思雨说一下,一吐心中的不快。他只是想要找一个倾诉的对象,然而思雨对他说:“你说了我也帮不了你。”
这语气很冷漠,冷漠得像是路边的一个乞丐在向你要钱,被你大声呵斥着喊他:“滚开!”现在看来,当时的周全在感情世界里,他确实是个感情乞丐,在小心翼翼的保护着他最后一只乞食的碗。
一句话,如冬日里给周全泼了一盆冷水,冷到扎心刺骨。
19年回家过年的那个冬天,周全常常会抽空到母亲墓地上坐一坐,寻求一份安静,说一些话。有些话,周全只能说与山听,说与树听,说与清风听,说与母亲听。
所有的话归纳到一起终究只有一句话,是周全说给母亲听的:“妈,您老心仪的儿媳,儿终究是带不回来了……”
在家的日子里,想她。周全在想在念,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等在念。或许真的如张敏所说,懂得自持的人,思恋与光阴的每一句的对白,都是一封深谙的情书。想象是好的,但现实永远不会如此,理想主义的花向来开不到农村的土地上,梦想也永远不会照进穷人的现实。
周全一旦回到家,就跟失踪了一样,他拿锄头的手,拿起手机就会把农活让给父亲做,拿起锄头放下手机又会让思雨多出一份不安,思雨永远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她想要他永远陪着她,不能分开丝毫。何况在家手机也不顶用,小山村里面连信号都没有,打个电话都得看天意。
在山里,手机好像永远是个摆设,它唯一的用途或许就是用来看个时间,外加定个闹钟叫周全起床。别的地区5G都开始用了,但在周全家里,2G信号都不稳定。打个电话还需要拿着手机跑到山顶,边走边打电话,不移动就没有移动信号。
周全一直搞不懂思雨所说的安全感到底是什么,或许思雨这个人本身就没有安全感。哪怕只是离开一天,只要周全没有给她发消息或者打电话,她就会作、会闹、会说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帮着家里人干活就不能陪思雨,陪着思雨的时候农活全压在父亲一个人的肩上。在家的日子,周全好想一刀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陪着思雨,一半陪着家人。世间哪来的双全法,两个人一旦时间久了不联系,感情总会生出隔阂。
有些牢骚话,周全不敢说给家里任何人听,说给奶奶听,奶奶显得太无辜,她不该承受这些;说给爷爷听,本就是个一天到晚只知道骂人的人,能听得进去什么?说给爸爸听,爸爸那一头白发,又该增加多少?
回家过年时,到家的时候正下大雪,天冷的厉害。从下车点到家需要走一段山路,下车时,周全老远的看见了爸爸。爸爸抽着旱烟,浓郁的烟雾飘散在雪地上空,身边的雪全被踩出了一个个褐色的脚印,他应该来等周全很长时间了。周全的心莫名一痛,雪中的那个老人,还像小时候等儿子放学一样在等他。周全跟着爸爸一起走在雪地里,大雪纷飞,飞雪压在父亲的肩上,白雪却白不过白头。
周全稍微回了一下神,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才五点多,离思雨下班还有将近四个小时。于是起身,想看看有没有她的脏衣服,顺便帮她洗了也行,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帮她洗衣服了。至于给女朋友洗衣服丢份儿什么的,周全是从来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