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 穷鬼(小说)
一
我低着头,走在人行道上,浑身乏力,又累又渴。说实话出一趟差真是脱掉一层皮,大包背,小包拎,累死累活,像是逃难似的。身为传媒公司的青年员工,命运从来都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秋风瑟瑟。一股冷风盈袖而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唉哟,急着抢孝帽子啊!”一个人突然从身后冲过来撞倒了我,顺带碰到了身后的两个男青年,还好他们没事,可我疼得龇牙咧嘴,半天爬不起来,我朝着那人逃跑的方向破口大骂,“龟孙子吔,有种你别跑!”
那人站住了,回头望了我一眼,眼神那么犀利,让人不寒而栗。他面如枯槁,头发蓬乱,胡须漆黑杂乱,只有一对小眼睛闪闪发光,方能显示他还是个活物。他衣衫褴褛,背着两个鼓鼓的垃圾袋。左手还拄着一根打狗棍,右手空空,破旧的衣袖随风起舞。
原来是个穷鬼,妈的,算我倒霉!我拍拍身上的灰土,忍着疼痛艰难地站了起来,卷起裤腿,发现右侧膝盖破了点皮,血在不停地往外流,染红了我的裤管。我又向穷鬼逃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只见他在不停地朝我眨眼睛。我真被他弄糊涂了,一个乞丐,怕不是精神出了问题吧?还是先回家处理一下伤口,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吧。出差在外五天,除了开会就是学习,笔记记了一大堆。以前每周都要写一篇文章发表在江山文学网,这周硬是被出差给耽误了。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回到家,我拿来碘伏往伤口上抹了抹,然后将鞋子一甩,连衣服都懒得脱就直接上了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砰砰砰……”有人在敲门。
“小王在家吗?”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有人在喊我。睁开眼睛一看,哇!屋子里已经黑了。一看手机已经是晚上八点钟,这一睡就是三个多小时。
我拧开灯,打开了铁门,原来是房东大哥:“大哥,您找我有事吗?”
“我帮你把这个月的水电费交了。这是单据,你看一下,一共56元8角。”
“哦,好的,谢谢你。”我连忙去小背包里找钱包,不好!钱包不见了,包口大开,这回完了。我的脸窘得通红。
“怎么了?若不方便就下次一起算吧。”房东大哥以为我手头紧。
“不好意思,我钱包丢了。还是在微信里转给你吧。”转完钱,大哥走了,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傻傻地回忆着下午穷鬼撞我的细节。肯定是他偷了我的钱包?妈的,这个混蛋肯定是穷疯了,逮住他非揍他一顿不可。
我这人不喜欢用现金,钱包里本来空空如也,这不最近同事结婚准备了八百元随份子钱。第二天打算送过去,没想到他已经与女友分手了,妈的,这真是帮我省钱啊!只是这钱包里的现金成了麻烦事,我想尽快用掉它。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事。钱丢了事小,关键是钱包里还有驾驶证、身份证、银行卡等重要的东西。
这可怎么办?……我想报警,可一想到穷鬼那可怜的样子心又软了下来——决定找到他,只要他能交出我的各种证件,偷钱的事就可以既往不咎——几百块钱送给他,全当做善事了。尽管这样想,但整宿还是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像在烙饼。
二
第二天,一早我便向公司请了假,打算去找那个穷鬼算账。说实话,我来到这座小县城还不到半年时间,附近的拾荒者我一般不会拿正眼瞧他们,所以昨天那个穷鬼我之前根本没有什么印象,要想找到他有一定的难度。
于是我四处打听,有个好心人给我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线索——他住在城南天桥下。
我便急匆匆地赶往天桥,眼前的一切让我惊呆了。天桥下,靠近桥墩的地方有一个窝棚,是用几根竹子和塑料纸简单搭建而成的。棚子的门是半开半掩的,屋外还用石头搭建了一个临时的锅灶,上面放着一口豁口铁锅,揭开锅盖,里面的稀粥余温尚存,说明主人离开不久。棚子后面还有一堆捡来的垃圾,有废弃的汽水罐、纸盒子、废铁等。
我想进棚子里看看——或许我的钱已经被他挥霍一空,但钱包对于他应该没什么用,所以里面的证件也许还在。我刚迈出第一步便停了下来,这样做真的妥当吗?这不是在私闯别人的住宅吗?我虽然谈不上是正人君子,有时见到美女也想多瞟几眼,但我还不至于做这种违法的事吧。
这样想着,我控制了自己的冲动,坐在棚前的石头上等他回来。可是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个鬼影子。我急得直踱步,不时看看手表。
“你找状元吧?”突然有个大婶走过来主动与我搭讪。她看上去非常面善,胖胖的脸颊上肥肉绷得紧紧的,眼睛里透着慈爱。
“您在跟我说话吗?”
“是的。”
我与大婶攀谈起来。原来这位乞丐哥可不简单,燕京人士,姓张,是当年的文科状元,可惜参加工作后受到个人情感的刺激,放弃了一切,选择了流浪生活,由当年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了如今邋里邋遢的中年大叔。
我向大婶说明了来意,大婶非常吃惊地看着我:“不会吧?他品行好得很,怎么可能偷你钱包呢?再说,我经常资助他,他对我比较信任,许多事只愿意跟我说。我也从没听说他在外面偷过东西。”
“那我想进棚子看看行吗?”
“当然行,他的棚里除了一张小床和破衣等,就数文学书最多。”大婶撩开“门帘”(一块破布)将我迎了进去。
棚子有点矮,我不得不低着头,里面虽然小,看上去还很整洁,并没有闻到刺鼻的味道。床头摆了一摞书,古今中外的名著都有,简直是一个小型的图书馆。我对他肃然起敬,身处这样的环境依然热爱读书,真是可钦可佩。
大婶让我在棚子里仔细查找,可是一无所获。不要说没有钱包,就连一角钱都没有找到。难道昨天他撞到我只是一个意外?或许我真的冤枉他了……我陷入了迷茫之中。
三
大婶告诉我,状元喜欢上网,只要有钱就去上网。我问道:“他上网干什么?”大婶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这方面他从不愿意提起。我想他连吃饭都成问题,难道还有钱玩网络游戏吗?我百思不得其解,只有尽快找到他才能解开谜团。
于是,我沿着城南附近挨家挨户地寻找网吧。终于在一个叫“弗蓝”的网吧里看到了他。他仍旧那么邋遢,可让人不解的是,座位周围全是青少年,居然没有一个人嫌弃他。这些大孩子玩游戏非常投入,手口并用,手不停地敲打键盘,口中骂骂咧咧:“他妈的,这是什么破机子,又卡死了。”
“帅哥你上网吗?请先登记。”前台小姐姐瞥了我一眼,问道。
“对不起,我找人。就是找他!”我朝中间普通会员区指了指。
“哦——你说的是状元啊,他的文章写得可好了。我们老板给他优惠不少。”
我很纳闷,怎么大家都知道他叫状元?我大步流星地走到状元身边,只见他神情非常专注,在思考什么?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排排文字——原来他在写小说。见他这么认真,我没有打扰他,在一旁认真地看着。他将写好的初稿保存到了自己的QQ空间里,然后再对文稿进行细致地修改。过了好久他终于满意了,打开江山文学网,输入ID号“穷鬼”两个字,然后输入密码,很快就登录了个人主页。哇!原来他就是有名的作者“穷鬼”啊!个人文集里精品连连,像串串红葡萄。他的文章我曾多次拜读过,非常精彩,构思精巧,文笔流畅,阅读他的文章就是一种享受。我万万没想到作者竟是一个乞丐。文学果真不分等级、贵贱。
他将文章发出去后,我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老师,没想到‘穷鬼’就是您啊!失敬,失敬!”
“对呀,在物质上我确实是个‘穷鬼’,但是在精神上我可是个‘富豪’咧。走,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出去说。”他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眼神不再那样犀利,变得柔和了许多。
四
我特意挑了一家高级的饭店,想请他吃顿大餐。老板用嫌弃的眼光瞅了瞅我们。
“怎么?怕我给不起钱啊?”我知道他嫌状元身上脏。我就坐在他的身边,也没闻到什么异味,真是狗眼看人低。
“不是,您误会了。我是怕客人嫌弃……要不我将一张桌子放到外面,你们在外面吃好不好?”
我正要发脾气,被状元拉住了。
外面就外面,落得个清静自在。
我们边吃边谈,先从古代文学谈起,他对古今中外的名著了如指掌,一谈起写作他异常兴奋,总是侃侃而谈,哪有一点乞丐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文学院的教授在给大学生上课。在他面前我只是文学入门者,自叹不如。他向我讲述了自己传奇的半生。
小时候,在父亲的影响下,他爱上了文学,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上初一便在校刊上发表了自己的处女作——诗歌《啊,朝阳》,后来以文科第一名的成绩被北大录取。毕业后由于成绩优异留校任教,爱上了自己的女学生紫英,谈起了师生恋,这遭到了同为大学教授的父亲的坚决反对——因为这败坏了教师的高大形象,老师怎么能与自己的学生谈恋爱呢?父亲撂下狠话:要是继续执迷不悟,从此就不要进张家大门。
从小受到自由平等新思想影响的他,将牙一咬便辞去工作专心在家创作,本以为等紫英毕业后会与他结婚,可女孩见他失去了工作,无法接受这一现实,渐渐地疏远远他,最终离他而去。一场恋爱的失败让他对生活彻底失去了信心,于是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我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这样让我看清了人性的虚伪。我要活出真实的自己,沉浸在文学的世界里,也不错。现在的我比以前更快乐!这个你可能不会懂。”
我没有回答,犹豫了片刻,突然想起钱包的事来。
“哦,对了,我找你是想知道钱包的事。”
状元吃了口菜,喝了点酒,回忆起昨天的事来。
“我根本没拿你钱包,其实钱包仍在你的包里。”
我一脸惊愕地看着他,这可能吗?
原来,当天我走在前面,小背包的拉链忘记拉上,里面的钱包已经暴露在外。有两个小偷紧随其后,正要将手伸进去偷,此时状元冲上来故意将我撞倒,然后快速地将钱包塞进了我的大包里。两个小偷见事情败露,只得气呼呼地溜走。
“大包里放的是换下来脏衣服,还没来得及洗呢。”
“我不是朝你眨眼睛了吗?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一时语塞。
回到家,我从大包里果真翻出了钱包,里面的东西一样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