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宿扫叶楼(散文)
我和父亲经过两天一宿的跋涉,终于在省城西部清凉山公园内一处老屋落了脚。
夜幕降临,我们办完手续,一位老者磕磕绊绊地把我们领进了一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小屋。小屋里除了两张单人床和一张二屉桌外,一无所有。斑驳陆离的墙体和黑呼呼的屋顶,在罩子灯微弱火苗的照耀下,更显古朴和苍老。
老屋不时散发出非香非臭的霉湿味,屋外不断传来昆虫和禽鸟的鸣叫。我们和衣而卧。按理说,我们于前天从塞外兴州河彼岸出发,途中登金山岭长城,到京城又徜徉于王府井大街和西单商场,接着急急火火地赶车,然后摇摇晃晃一路南下,应是身已倦,人已累,一觉到天明。可是父亲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起身披上外衣站在门前平台上,若有所思,注目远眺。我想父亲睡不着一定是因为这小屋的环境所致,于是我也起身随他一起在如洗的月光下,看着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在几丝白云中悠闲地漂移。他说,今天是中秋节,这些年你在部队,有十多年没和家里人一起过团圆节了,原本是要赶回去的,没想到竟住在这里了。今晚,你妈肯定又做了不少的糖饼,在等着我们呢!
我妈做的糖饼最好吃。我记得她把发好的面揪成剂子,再往擀好的面皮上放点糖,做成饼,在锅里炕好了,拿出来吃那个甜啦香啊,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不过吃月饼之前要敬月,敬月是中华民族一个古老的习俗,在过去有一整套严格的程序和烦琐的内容,现在人不大讲究了,只是在门口院子里摆张桌子代替香案,然后放上月饼、菱角、鸡头米等时令品,焚香燃烛,搞个简单的仪式,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人团圆,康乐幸福。至于为什么把月瓶叫作糖饼,大概是以前人们太穷太苦了,希望过上好日子,像糖一样甜甜蜜蜜的吧!
银盘高悬,月明如洗。深夜,喧闹而繁华的城市一如忙碌的人们进入了甜美的梦乡。眼前的广州路、虎踞路上不再车水马龙,工厂和工地上的机器不再劳作轰鸣,唯不远处的乌龙潭、秦淮河里传来的阵阵蛙声与公园竹林中稀疏的蝉鸣鸟啼合成的交响乐和着我们的话语,打破了夜空的寂寥。
今年,我们过了个非同寻常的八月节。父亲话锋一转,我们住的这个老屋是明末清初“金陵八家”之首书画大师龚贤的故居,名曰“扫叶楼”。我们能在先贤的住所,在省城,在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的六朝古都凭栏赏月,千载难逢!听话父亲这么一说,我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心里透亮的如同天上明月一般皎洁。
“湖平波不起,天阔月徐行”,间或有几朵白云在天上飘移。父亲似乎自言自语的说,无论是北方的万里长城,还是世界第一的南京明城墙,无论它们如何的固若金汤,其江山最终都摆脱不了被推翻和灭亡的下场。“日照纱窗,个个孔明诸葛亮。”中国共产党队伍里能人济济,他们全心全意的为人民服务,如今老百姓过上了好日子,人民群众成为传统文化的守护人、享受者。你看这万家灯火,一片欢乐祥和的盛世景象,让人看着多开心啦!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曾历经战乱、食不果腹的父亲,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开心的笑。
近日一天下午,我和爱人专程又去清凉山眷顾扫叶楼,虽已物是人非,面貌焕然一新,但我一往情深寻找当年宿夜和赏月印记的心情急不可待。一进公园大门,左行一二十米拾级而上,院门上方“古扫叶楼”四个字旋即印入眼帘,右侧墙壁下方镶嵌一块方石,上书“扫叶楼简介”,台阶再右侧老大一块山墙上镌刻着意为“台高出城阙,一望大江开”的龚贤雕像。进入院门,面北的围墙上分别勒石龚贤老友方文、孔尚任的诗文。其实我看的这些都是四十年前那天晚上,父亲打着手电筒看过的内容。做事一向谨慎细致的父亲,就是这样处处留心,从而晓知文史,厚积薄发。那天晚上他讲了许多,彼时我似懂非懂,直到这一次经过再次浏览才验证了他说的没错。
夕阳在山,人影散乱。“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离开清凉山,我在想,龚老先生真会找地方。“西山有古寺,建在石头山。南唐李后主,避暑于其间。”“一径风花飘落叶,六朝山色拥重楼。”前有乌龙潭,后有石头城。前有照,后有靠,一块典型的风水宝地。作为不事权贵,性格怪辟的他一生颠沛流离,终于在晚年有了个山环水绕、潜心丹青的清静之地,实现了“特筑山楼看夕阳,满天紫翠映飞觞。当前瀑水三千尺,不必天台看石梁”的初衷。从而成就卓越,成为名垂千古的书画大师。若在当下,任尔银子再多官再大,也须遵纪守法,服从规划。其次是,我必须佩服父亲的眼光,他认为扫叶楼虽是一宿,却是千载难逢,此语千真万确。若非个中特定缘由,无论之前或之后,尤其现在岂容我凡夫俗子在一个拥有几百年历史的名胜古迹下榻宿夜。再就是,今昔对比,社会发展何止一日千里,从北京到南京一千多公里,乘高铁只三个半小时而已。
月上树梢头,闹市灯如昼。回家的路上,月光洒满了街道树上的每片叶子,间或有碎银般的月光无声无息洒落地上。我恍然醒悟,今天又是月半。待我到家,餐桌上已摆满了丰盛的菜肴,一家人高高兴兴,度过了又一个幸福的月圆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