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猪肉诱惑着我的童年(散文)
“奶奶,给你扯猪草了。”我离奶奶家还有几十米远,大声叫嚷,有种让全世界都知道的想法。
“丫头乖,手脚真麻利,这才多大一会儿就扯这么多。”奶奶表扬着我,我心里乐滋滋。
估摸着奶奶会给我做点好吃的。又说:“奶奶,我还给你扯去。”
奶奶说:“好,多扯些,我一块儿剁了煮,我多弄点腊肉,等会哥哥弟弟砍柴回来了,一块儿吃!”
听说有腊肉吃,我精神头更足。
不要说我肤浅,不要说我纳闷现实。其实,在食难果腹的年代,猪肉是一种巨大的诱惑,如果没有这个诱惑,我觉得我的智商都要跌下峰值。
一
童年的琐事就像阴暗天空中的月亮,隔着灰色的薄雾,给人遥远模糊的印象,许多往事已经淡忘,唯有馋嘴吃肉,让我难以忘怀。在吃货这条不归路上,不单是我,还有你,谁也不会感到孤单。
在童年时代,家里条件差,很普遍。我家兄妹仨,为了得到一顿肉吃,常常会投小脚奶奶的喜好,努力巴结,我扯猪草,哥哥和弟弟砍柴或者挑水,用劳动换腊肉吃。
自我记事起,爷爷奶奶和我们就是各门各户,各是各家。爷爷家比我们富有,平时的生活比我们好很多倍。他家每年交国家的购猪后,还留有一头又大又肥的年猪,一般要杀近两百斤肉,很少卖,都拿来犒劳平时的肠胃了。爷爷家的腊肉每年可以接新,到第二年杀年猪,还有剩余。队里人常开玩笑地说,想吃肉了就找个理由去我爷爷家蹭一蹭,准没错。我家则不同,每年的大猪交国家的购猪后,留下的小猪,一胳肢窝可以夹起,最多杀几十斤肉过年。杀年猪的这天请几桌客来吃,春节全家人吃几餐,正月间待客,再也所剩无几,家里的腊肉最多也只能吃到我妈妈的生日——二月十九。再有大半年的时间,很难看到肉。
不过,平时还有三条途径可以解馋,第一,家里来了贵客,妈妈会想尽方法弄点肉来,我们便有“来客陪客抢,客走便不想”的吃肉机会,虽然吃得不尽兴,但还是见到了肉腥。第二,谁家整酒,随父亲或者母亲,一同在席上,有父母照顾,有可能会幸运地吃到一点肉。酒席上一般都是人多肉少,若太斯文,肉汤看不到。走亲戚,吃肉的概率算比较高,亲戚只要弄肉了,肯定是先让客人吃。第三,就是给爷爷家里干活,讨奶奶的欢心,用劳动换取一顿肉吃,这种吃肉的概率最大。
怎样才能吃到猪肉?童年的我们就建立了这样的观念——好好干活!这个热爱劳动的思想,不是靠着灌输,而是现实教育的结果。不劳而获,令人嗤笑。我们看见谁不干活还吃肉,心中就不服。
二
我们兄妹仨从来不去爷爷家里玩,除了过年和爷爷奶奶的生日,平时不在他们家里吃饭。我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妈妈每次会打发我们给奶奶爷爷送去,妈妈说不给老人送点,独自吃是咽不下去的。奶奶家有什么好吃的,却是很少给我们,有时候还生怕我们知道了。但他家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必定瞒不过我们三兄妹。他家什么时候来了客,带了什么礼物,做了什么吃,尽管我们小,心里却明白。有人说,我们的鼻子比狗灵,眼睛比老鼠尖。特别是爷爷家里弄腊肉吃,那醉人的轻飘飘的香味,单靠几堵漏风的土墙和门前的几棵大树是挡不住的,那味道会直溜溜地进入五脏六腑,搅得我们“口水直流三千尺”。我们的脚不听使唤地往爷爷家的方向碎碎步,眼睛不自觉地往爷爷那边不时地瞟,心心念念,魂魄早被腊肉给勾走了。哥哥到底比我们大,能掌握时机,估计奶奶的饭已熟,会使眼色小声地要我或者弟弟以拿什么东西做借口,假装刚好碰到,希望奶奶能叫上我们仨一块儿去吃肉。往往是奶奶家里的客人帮着说好话,姑姑试图拿碗给我们盛饭,可奶奶板着脸,不做声,我或者弟弟只能红着脸极不情愿地退出。想想也是,谁让我们兄妹仨,一动便是群发,像饿牢里放出来的饿鬼,特能吃,给我们吃了,他们的饭和菜又不够吃,平时也不会给我们准备的。奶奶家的条件虽然比我们好,但也得细水长流,不能惯着我们。
一次,队里有人议论,我听得真切,说我爸的妈——我的奶奶已经去世,这个奶奶是后来才嫁给我爷爷的,比我妈嫁给我爸还迟两年,我似乎有点明白了。后来,我们即使是真拿什么东西,也不再故意碰奶奶家吃饭的档口。特别是他家里来客人了,干脆到更远的地方去玩,离腊肉香味远点,免得把我们的神志打乱,逗出我们的口水。
三
有时候爷爷会专门到我们家里叫上我们去给他家干活,报酬就是在他家里吃一顿肉,吃一顿不掺红薯的米饭。纯白米饭诱惑大,腊肉的诱惑更大,我们兄妹本就没有记恨之心,更何况还是自己的爷爷,就是奶奶叫,我们同样会做。其实奶奶对我们并不差,她一直没生养过孩子,到爷爷这里也是尽心尽力顾着家。她嫁给爷爷没多久便操持叔叔成家,下面还有姑姑,她得给姑姑赚嫁妆,她的压力和责任也不小。换位思考,奶奶还是挺不错的,应当理解。我妈知晓我们已经知道奶奶非亲奶奶后,时刻告诫我们要尊重她,要亲近她,她脚小走不动,我们能做的尽量帮她做。
为了牢牢锁住那顿有肉的饭,我们会把爸妈交待的事放后,先完成爷爷家的事。给爷爷做事比在自己家里更卖力更上心,我们要好好表现,为下次吃腊肉创造有利条件。
“勤快人得吃,勤者有福”,这是我妈经常说的一句话,我们常记于心。
我不知道家里有多久没吃肉了,只记得哥哥农历七月的生日,妈妈只煎了三个鸡蛋,鸡蛋里辣椒居多。妈妈总满怀希望地对我们说,你们多扯猪草,好好养猪,明年就可以吃大猪肉了。我知道爸妈也很难,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先是满足我们,他们从来不顾及自己。他们吃到肉的机会比我们更少。
四
奶奶很会做人,她时刻小心,生怕留下什么对她不利的话柄。一次,奶奶见我与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便招呼我给她剁猪草。说家里有客,等会要弄肉吃,我可以在她家里一同吃晚饭。我很害怕剁猪草,剁不比扯,容易受伤。前不久在自己家里剁猪草把左手的食指顺便划了个口子,十指连心,差点疼死我了,爸妈为此心疼又自责了好几天,这才刚刚好,仍心有余悸。
可我实在是太馋奶奶家里的腊肉,有三个多月没吃到肉了,当然爸妈的时间更长。那天,我很想与奶奶说,让我们全家都来吃点肉。可我不敢,我怕自己的一份也走掉。为了嘴瘾,我开始小心翼翼地给奶奶剁猪草。剁猪草,有专门的大木盆,底部放有一块小木板,剁时,要剁在木板上,不要伤到木盆才好。妈妈曾告诉过我,剁猪草时,左手要挽紧猪草,用虎口使劲摁住,拿刀的右手不能拖泥带水,一刀一刀依次下去,一边剁,左手逐渐往后移,每次都要留出一小截在外面,给右手留出下刀的地方。手法要正,刀必须紧贴着左手的虎口边下去,猪草越摁得紧,越容易剁断。我再次按照妈妈的方法在奶奶家里实践,奶奶拿了一小坨腊肉,边洗边盯着我,嘴巴碎碎念:不要剁到手,不要砍到木盆的边,不要剁得太粗…。不一会儿,一篮子猪草便剁到了木盆里。奶奶说,太粗了,有的还有几寸长,得再剁细。奶奶示范,左手顺着木盆的四周刨出粗猪草,重新挽住摁紧,再剁。奶奶退出,我照样子做,我手小,那些剁过一次了的猪草,再也不听我使唤,摁下去便散开。我干脆两手同时握住刀柄,噼里啪啦在盆里乱剁一通。奶奶说,这样不行,中间剁细了,盆的周围还是粗的,要左手在盆里将周围的粗草往中央推,右手下刀往粗处剁,左右手要配合着来。奶奶示范了一下,我又继续,正当得到要领,剁得起劲,突然右手下去,左手躲开的速度慢了一丁点儿,左手的大拇指划出一条大口子,鲜血瞬间冒出来往外淌,感觉比上次的口子还要大,我连忙用右手使劲捏住左手大拇指,疼得两脚直蹦,眼泪止不住吧嗒吧嗒往下落。奶奶一边吹一边说我不小心,一边顺手在土墙上敷过石灰的地方,扣下一小坨陈石灰,用手指碾碎直接撒在我伤口上。旁边的客人——奶奶让我叫他舅爷爷,找来一小块布给我包扎好,我的手指一阵一阵钻心入骨的痛。我强忍住不哭,只让眼泪流。奶奶交待洗澡洗脸要小心,最近手指不要沾上生水,几天就会好的。
我终于忍住了眼泪,安静坐在旁边看着奶奶做饭,发现奶奶又拿了一大坨肉出来,还煮了好多的饭。我琢磨,奶奶家里还来客人?还是今天开恩,给我爸妈也准备了晚饭?果然,一会儿,奶奶让我去叫爸妈和哥哥弟弟都来吃饭。
我屁颠屁颠跑回家,觉得我成了大功臣,受伤的手指似乎不再痛,更觉得这次受伤,值!
妈妈含着眼泪看着我带有血渍手指,问“痛不,伤口大不大?”我摇头说不痛,只一点点口子。那条口子半个月后,终于长好。
五
童年一去不复返,现在红火的日子,不再为吃肉发愁,只要喜欢,时刻有,且都吃得起。不过,总感觉现在的肉没味道,腊肉也不如以前的香。有时候弄点肉吃,家人都反对:“怎么又是肉,看到就腻!”是肉变味了,还是人变味了?大家心知肚明,现在的人,是不会被肉俘虏了去的。
肉,可以诱惑着一个人的童年,那是怎样的时代!如今,诱惑也有,但不再是猪肉了,而是形形色色的科技产品,时代在进步,但无法忘记落后时我们苦难的童年,这个童年也不都是充满了苦楚,因为我在苦难里长大,收获的甜更有甜度,更懂得生活。
家里过日子,关键要靠女主人。红花的妈妈是位慈爱有加的母亲;小脚奶奶虽不是亲生,但很精明,还挺有智慧,老人熟谙长幼有序的家道。正是有了奶奶与妈妈在两个家中主政,才造就了红花这么善良、这么勤奋、这么有水平的老师!如果奶奶总是疼着惯着孙辈,至少老师现在可能就写不出如此让人馋肉的滋味来。
我也动不动就会回忆起那个半饥半暖的年代。相比当下,有时还会有一种不应偏有的留念,甚至感觉人这种“高级动物”,有时候还真的蛮“贱”的:饥不得,饱不得。我们这代人寻找东西的能力,可能比我们的儿孙要强好多倍。这是我们儿时总在寻寻觅觅找吃的、十几年才练就出来的本事。
物以稀为贵,有限量才显价值。我最反对“追着孩子团团转,只求祖宗吃一口”的做派。“富日子穷过”,是我的想法与做法,但不会得到多数人的赞同,我认为这就是惜福,但人家不以为然,非要享尽人间福,这才叫过瘾!人权自由满天飞,还是自求多福吧!嗨!跟评就跟几句行了,要说这么多干嘛?对不起喽,红花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