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蓠】两只鸡蛋(小说)
一
随着雷声的远离,风停雨止,乌云也逐渐散去。小菡站在居委会小仓库窗前,心不在焉地朝窗外看看,又朝堆积一旁的生活物资瞅瞅,心里非常纠结。这些生活物资,是昨天发剩的,每箱里面除了蔬菜肉类外,还有10只鸡蛋,她是想打这鸡蛋的主意。由于小区因疫情封控,商店关门,小菡很久没买到鸡蛋了,家里冰箱里的鸡蛋仅剩下3只,丈夫想吃肉饼子蒸蛋,她都没舍得用。虽然盼来几次生活物资的发放,但自己所在的小区,除了土豆洋葱猪肉外,没发过一次鸡蛋。没有鸡蛋,对多数居民来说,也不是太要紧的事情,可对她来说如果缺少鸡蛋,就意味着她今天,将难以完成她想做的一件事情。
此时,已是下午3点多钟,窗外慢慢响起各种嘈杂声。小菡开始惴惴不安起来,眼睛不再游离,双眼死死地盯在了这些物资上。她明白,如果自己再优柔寡断,机会将不复存在,等于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于是,稍作考虑后,她拿起一把美工刀,朝最上面的一只纸箱中间划去。纸箱毫不费力地打开后,迅速取出最上面的两只鸡蛋,将它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又将一张折叠的纸条,放进了纸箱里。
小菡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就在这时,身后蓦然响起一个男人炸雷似的吼声:
“喂,你这是干吗?偷拿物资?”
小菡回头一看,原来竟是小区里最会找茬的小混混马彪,她顿时花容失色,紧张地说:“我……没……没有。”
“没有?没有,鸡蛋怎么跑到外面来了?”马彪瞪起眼睛。
“我是临时看管一下的,鸡蛋的事情,我不知道。”
“还抵赖?我都看见了。”
“这……”小菡的脸色陡变,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
马彪奸笑了一声,立刻跑到外面,朝四周扯起了喉咙:“哎,大家来看呐!居委会干部监守自盗……”
小菡吓得脑子一片空白,抓起两只鸡蛋就往外跑。
二
接到负责发放物资的小何的电话时,金莉还在街道参加疫情防控会议。当她听说小菡偷拿生活物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洁身自好、说话柔声柔气的女孩,怎么会干这种事情?肯定是“鞋子穿进袜子里”,搞错了。但她还不得不回去一趟,因为小何告诉她,仓库门口聚集了不少居民,要跟居委会讨个说法。
开会的地方,离居委会不太远,金莉来去用的都是共享单车。共享单车,方便是方便,但速度提不起来,而且骑起来有点费劲。尽管费劲,却也给了金莉思考的机会。她一路骑行,一路在紧张地思索着小菡的事情:她怎么会想起偷鸡蛋的?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她难道忘记自己身份了吗?现在可是非常时期,有多少双眼睛盯住居委会?我们做任何事情,都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她可好,居然给我捅出了这么大个纰漏,让我怎么跟居民交代?居委会的脸恐怕都让她丢尽了。
金莉气得脑袋都发疼。思来想去的,她突然又清醒过来:不,不对,没这么简单,这里面肯定有原因,因为小菡不是这样的人。如果说她工作缺乏经验,这有可能,说她偷东西?好像不太可能。渐渐地,小菡平时的一些表现,浮在了她的脑海。
小菡是个个子不高、圆脸短发的女孩,因为生过孩子,身材微胖。虽然她来居委会工作一年还不到,但她温文尔雅、为人善良勤快的优点,给金莉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每天上班,小菡总是第一个到,并且主动将居委会办公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有同事却不以为然,说她家离得近又不用送孩子上学,搞点卫生理所应当。其实,金莉知道,小菡的女儿上幼儿园,原先都是她接送,但为了早到,她请丈夫代劳了,自己则一心扑在了工作上。小菡负责居委会文体宣传这一块,可她从来分工不分家,哪儿忙就到哪儿去。就拿今天来说,本应该她休息,但听说发放生活物资人手不够,便主动来帮忙。像这样工作积极肯干、洁身自好的女孩,打着灯笼都难找,她还会去偷拿生活物资?
会不会是由于疫情管控,一个多月没吃到鸡蛋,小菡贪嘴才动了这心思?金莉琢磨,可很快又否定了这种可能,因为她不是这样的人。金莉清楚记得,上个月,小区有一位年轻女子,因婴儿断了奶粉,又没法买到,很焦急地向居委会求助。在一时没法解决的情况下,最终,还是小菡拿出了女儿的一罐进口奶粉,且没有要对方一分钱。她由此推断,觉得小菡应该不会做出偷鸡蛋这样出格的事情。
然而,这只是自己的推断,至于小菡是否真像自己推断的那样,是被冤枉的?金莉一时还不能轻易下结论,只能调查后再说。
由于疫情封控,一路上行人稀少,只有穿“大白”和“小蓝”的防疫人员,把守着各个路卡。金莉凭着特别通行证,通过了一个又一个路卡,最后来到了自己工作的小区门口。正当金莉锁好共享单车,和保安打着招呼时,冷不丁,一个身穿一件脏兮兮的蓝布工作服、口罩歪戴的老头,拦在了她面前,并且向她伸出一只手。她先是愣了一愣,再定睛一看,哦,认识,他不就是住在对面“公馆”里的先生吗?
金莉之所以这样称呼,是因为这个老头自疫情封管以来,一直以马路边上的巨型水泥管为家,吃住已有一个多月。而这些巨型水泥管,都是去年修下水道剩下的,修建部门又没及时处理。老头就吃住在公家的管子里,时间一久,小区居民便戏称他为“公馆”先生。这位“公馆”先生大约有70多岁,皱纹密布的脸上带着黝黑,满头的白发,一开口,就露出仅剩的几颗大黄牙。凭他说话的口音,金莉知道他是东北人,至于是啥省份?她不清楚,也懒得问。
金莉和这位“公馆”先生只打过一次交道,那是因居民的一次投诉,说他随意在小区外墙的绿化带里大小便。但去了后,她没能把他怎样,因为小区外墙的卫生,不属于居委会管。她只是到“公馆”里,将他教育了一番,然后报告给了派出所,想让警察撵他走。可派出所所长告诉她,警察没办法处理他,因为他没犯法,也因为现在是疫情封控时期,没地方送,只能让他暂时呆在这里。
因此,当这位“公馆”先生,再次出现在金莉面前时,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想起后,苦笑了一下,手指着他的嘴:“老先生,请您将口罩戴好。”
“哦,好好。”老头将口罩拉了拉。
“老先生,您找我有啥事情?”金莉问。
“您能不能给我买只奶油蛋糕?只要8寸的就行。”老头拿着一张10元的钞票说。
“啥,您想买奶油蛋糕?可这点钱也不够呀!”金莉皱了下眉。
“不够,我还有。”老头从脏兮兮的口袋里,哆嗦着又掏出一张10元纸币。
金莉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先生,您难道不知道?现在是封控时期,商店都关门了,别说奶油蛋糕了,就连大饼油条也没地方买。”
“你不是经理吗?人家都听你的呀!”老头喃喃道。
金莉瞅着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位“公馆”先生,脑子可能有点问题。于是,便故意岔开话题,问:“老先生,您是哪里的人?”
“辽宁……吉林人。”老头含混不清地说。
“到底是辽宁人,还是吉林人?”金莉追问。
“买蛋糕还要验身份证?”老头答非所问。
金莉一听,觉得没必要再问下去了,便劝道:“算了,老先生,我看您还是回去休息吧!等疫情过后,商店开了,别说8寸,就是20寸的奶油蛋糕,也多得是。”
“金主任,你跟他费啥口舌?他是这儿堵住了。”门卫保安指着自己脑门示意。
金莉笑笑,便走进了小区大门。老头站在原地,嘴里嘟囔了好久才离开。
三
居委会小仓库门口,聚集着不少居民,虽然都戴着口罩,但人与人之间没了距离,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金莉赶到时,看见马彪正站在人群里吸着烟,口罩却被他拉在了腮帮下,她不禁沉下脸色,喊了一声:“马彪,请将你的口罩戴好!”
马彪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将口罩拉了上来。可当他看清是金莉时,又将口罩扯了下来,嘴里还不干不净道:“妈的,你有啥资格管我?你将你的人管好就行。”
“你到底戴不戴?不戴的话,我就让警察来处理。”金莉瞪起眼睛。
马彪被唬住,只好又将口罩拉了上来。
真是给脸不要脸,金莉心里骂道。她随即又朝居民扬了下手:“大家有事说事,有啥问题好提,但你们这样聚集,总不太好吧!难道你们都忘了保持距离的防疫规定?”
于是,围观的人慌忙散开,暂时消除原先紧张的气氛。负责生活物资发放的小何见金莉来了,赶紧将她拉到仓库里,隔着口罩凑到她耳边汇报了两只鸡蛋的事情。
当得知小菡已不知去向,金莉忍不住埋怨:“她怎么会这样?不就两只鸡蛋嘛!说清楚不就得了?这样一来,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就是,现在我跟居民怎样解释,都没有用,你看怎么办?”小何无奈地摊着双手。
“船到桥头自然直。没事,看我的。”金莉自信地拍拍小何的肩膀,出了小仓库,朝居民喊道,“事情我已经我了解了。我看不如这样:既然现在有人说居委会里,有人监守自盗,为了弄清楚事情真相,我想请麻烦大家将仓库所剩余的物资,全部打开检查一下,因为事实总比说上一百句都管用。如果开箱后发现少的不止两只鸡蛋,我们肯定会追究当事人的责任,性质严重的,还得交派出所处理,你们说这样好不好?”
“好……”围观的人纷纷赞同。
于是,小仓库所剩余的几十箱生活物资,全部被搬到了门口,任由居民们任意开箱检查。
开箱检查没多久,一位中年女子就惊叫起来:“哎,这里面有一张纸条,还包着10块钱。”
金莉一听,忙走过去,接过纸条和钱。只见纸条上有一行圆珠笔字:“对不起,因急用,擅自拿走你两只鸡蛋,留下10块钱作为补偿。”
虽然没留名,但金莉一看,就知道这纸条出自小菡之手,心里顿时有了底。她精神一振,举着纸条和钱,喊道:“大家先停一停,听我说两句。这是刚刚从一只纸箱里,发现的纸条和10块钱。从纸条的字迹来看,确实是小菡所写。这样的话,事情就很清楚了,可能是小菡派啥用途,擅自拿走了纸箱里的两只鸡蛋,同时又留下10块钱作为补偿。尽管她这种做法不妥,我们也会对她进行批评教育,但因此说她是监守自盗,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再说,哪有小偷偷了东西,还会留下纸条和钱的?”
金莉的话,赢得居民一片赞同声。
有居民高喊:“金主任,我们相信小菡,她不会做这样事情的,我看就不要再翻箱了。”
“对!如果人家要偷的话,还不将一箱都偷走?不要小题大做了,没意思。”有人附和。
金莉想了想,说:“这样,既然箱子已经搬出来了,数量也不多,咱就索性彻底翻一遍吧!”
于是,大家又动手翻起箱来,最终结果,也是金莉所预料的那样,仅仅少了两只鸡蛋,一场误会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化解了。
四
不过,有关两只鸡蛋的疑云,在金莉心里还没有完全散去,因为当事人不在,她决定找小菡谈谈。至于小菡,她心想: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你再想躲避,总不能不回家吧?
小菡的家,就在隔壁“鸣鹤”小区,一墙之隔,离居委会很近。金莉出了小区,在“鸣鹤”小区里只稍拐了一个弯,便到了小菡家。但意外的是,小菡并不在家,也没回来过,只有她男人在家哄着孩子。见金主任有事找媳妇,男人说,小菡可能去了她姑姑家。怕金主任听不懂,他又解释,小菡的姑姑去了养老院,留下一间空房子,现在一直由小菡帮忙照看打理着。金莉没办法,只得转身又往外走。
小菡姑姑家金莉认识,也在“鸣鹤”小区,她熟门熟路,没走多时便到了那里。
金莉叩了几下门后,小菡便出来了,她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异的神色:“金主任,您怎么来了?”
“这要问你呢?你自己家不去,跑到这儿干吗?“金莉故意沉下脸来。
“我是给我姑姑打扫卫生来了。“小菡慌忙解释。
金莉扑哧一笑:“看把你吓的?我逗你呢!我是来找你有点事情。”
小菡一听,赶紧将主任请了进来。
小菡姑姑家的房子很小,一室户,除了卧室,剩下的就是厨房和卫生间。小菡搬来一把椅子,金莉正欲落座,无意之中看见她衣襟上有点状的白粉,便问:“你在和面呢?”
“嗯,准备做蛋糕。我姑姑生日,要求给她买一只奶油蛋糕,可到哪儿去买呢?我只能将就些给她做了。”小菡说。
“这么说,箱子里的鸡蛋是你拿的?”金莉明知故问。
“是,不过,我在纸箱里放了10块钱和一张纸条。”小菡坦言。
“噢,你以为这样做很聪明?你知不知道?就因你拿了两只鸡蛋,差点引起居民的误解,认为你监守自盗。”金莉白了她一眼。
“对不起,我原先没考虑这么多,马彪这么一叫,我才意识到事情搞大了。但事已至此,说啥都晚了,我愿意接受任何处分。”小菡脸上有些不自然。
“以后千万要注意,因为你每做一件事情,都代表着居委会的形象。“金莉严肃道。
小菡默默点了点头。
“不说这了,我问你,你用两只鸡蛋,要做多大的蛋糕?”金莉四周打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