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房屋漏水之后(散文)
一
家住一座有四层楼高的木制楼房,虽没有摩天大楼的气势恢宏,但却有着别具一格的优美雅致,于古典哥特建筑艺术风格中融入了一些时尚的现代元素。除了一楼的门面,其它的三层,都是木质墙体,主色调是灰色,给人一种宁静祥和的气息。一楼的墙面,布局新颖,均由一两指厚的薄理石垒砌而成,层层叠叠,错落有致,色彩斑斓,那是由石头的天然颜色所绘就的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我搬进这座楼的时候,楼房刚刚建好,我属于最初的住户,当时入住,只有几户人家,现在早已住满了,共有四十八户居民。这座楼的居民来自于世界各地,有英国的、德国的、荷兰的、印度的、菲律宾的、韩国的等等,和这些房主曾经在一起开过几次居民会议,开会的场景,有点像联合国安理会的架势,虽然缺少那种强大的气场,但肤色各异的人聚在一起洽谈,也是别开生面的。偶尔在走廊或者电梯里碰到,彼此就打个招呼,点点头,很随意,和这些邻居们没有太深入的交往,这也是住楼房的普遍现象。生出一点感慨,如果联合国真的就像这幢楼的户主那样,该是怎样的和谐世界啊!
这座楼的环境幽美,我住在三楼301室,自从搬进这处新居,我特别喜欢站在阳台上看风景,房屋是东西走向,我住的房间的窗户面向西面,特别是夏天的傍晚,每天都能看到日落霞光。所以,我喜欢吃完晚餐之后,站在阳台看黄昏风景。俯瞰,楼下就像一个天然的大花园,春夏之际,杜鹃、郁金香、月季、蔷薇等各种花卉次第盛开,姹紫嫣红,妩媚妖娆,花香沁脾。还有红叶石楠、女贞树、枫树等各种观赏树木点缀其中,色彩缤纷,赏心悦目。对面的街角处是一排高大的苍松翠柏,枝繁叶茂,几座低矮的别墅掩映在绿树丛中,若隐若现。夕阳西下,天边飘着一朵朵粉红的云霞,就像一簇簇盛放的樱花,美轮美奂……我以为岁月会永远这样静好,然而现实却并非如期望的那样,总会在风平浪静中突然掀起意想不到的巨波狂澜。
那是六月份的一天,我休息在家,坐在客厅计算机前的一个转椅上,正在聚精会神地写一篇文章。突然听到“哗哗”的流水声,仿佛是山涧流泉,水流湍急,不绝于耳,家里就我一个人,当时正沉浸在文学创作中的我,过了好一阵才从文字的神游中反应过来,难道是家里的水龙头在流水?
我急忙站起来,循着水声走过去,走到卫生间门口,一幕触目惊心的场景呈现在我的眼前:卫生间的顶棚正在下着倾盆大雨,水顺着天棚以排山倒海的姿态流泻下来,原来是房子漏水了!我一下子被这突发的意外惊得呆若木鸡,手足无措。我该怎么办?我的大脑从呆滞中迅速清醒过来,寻找盆子接水才是当务之急。我急忙奔跑到厨房,快速拿起两个不锈钢的洗菜盆,这是家里最大的接水器具,再也找不到比这再大的盆了,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转身跑到卫生间,将盆子放到地上接水,盆太小,水太急,几分钟盆里就接满了水,这简直是洪水泛滥啊!我端起满满的一盆水,倒入水池中,一盆又一盆。看着越来越大的水流,根本没有减缓的迹象,我心急如焚,感觉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那个小心脏正“砰砰砰”地在冲击着我脆弱的胸膛。
我的大脑开始飞速旋转,这座楼一共才四层,毫无疑问,这水是从401房间流下来的,他们家此时正在发水成河,并泛滥成灾,水透过卫生间的地板流进了我家,从如此严重的发水情况来看,我猜测楼上的住户家里估计没人,我现在即使去他们家敲门也没用。如何才能让人尽快通知楼上的房主做出紧急处理?情急之下,我只有求助邻居帮我尽快联系上这个楼的物业经理。但是,这个楼房的邻居平时很少走动,大多数都不熟悉,现在去敲谁的门求助?
我把水盆的水倒空后,冲出家门。此时的我,就像一个慌不择路的人,先去敲右侧斜对门305的房间的门,等了一小会儿,没人回应,我转回头,又跑去敲左侧斜对门304房间的门,我的心跳越来越剧烈,真的急死了!那小小的盆,不容我在走廊待得太久,多么希望这个邻居能快速开门!当我敲第三下的时候,门开了,是一位白人阿姨,她梳着短发,面容慈祥,和蔼可亲,虽然以前见面打过招呼,但从来没有和她有过密切的接触。
“我家里漏水了!从楼上401漏下来的,您能帮我联系一下楼房的经理吗?”我的声音因惊慌失措而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家里的卫生间几年前也出现过漏水的问题,我的手机里就有经理的电话,你稍等一会,我这就和经理联系。”她边说边拿起手机开始翻找电话簿。
“我家里正在接水的水盆可能水已经满了,我需要马上回去倒水去!”我有些急不可耐。
“好!你快回去吧,我帮你联系!”我道了一声“谢谢”,转身跑回家。
回去时,看到盆里的水已经溢出了,我倒入水池中,接着继续忙活。这时候,心里不像先前那样慌乱了,因为邻居阿姨正在帮我联系物业经理,是阿姨给了我一颗定心丸,我想,在阿姨的帮助下,问题很快就会得到妥善处理。
我正歇口气的时候,听到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我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邻居阿姨站在门口。只见她的手里拿着手掌大的一张淡黄色的纸片。
“我已经打电话和经理说了,她会做出应急处理的。我把她的联系电话写在这张纸片的上面,方便你以后和她联系。”阿姨一边说着,一边把纸片递给我。
我接过小纸片,看到上面写着一行行娟秀的小字,有经理的姓名、手机电话、办公室电话、甚至Email的地址都写在上面,写的是那么认真,又是那么细致。
“太谢谢您了!今天多亏了您帮忙!帮我及时制止了更大的灾难。”我深深地给阿姨鞠了一躬,以表达我最诚挚的谢意。
“不用谢!帮忙是应该的。”阿姨微笑着回答,然后和我说了一声“再见!”就转身回屋去了。
过了一会儿,水流慢慢变小了,由倾盆大雨变成了绵绵细雨,接着小雨变得淅淅沥沥,最后慢慢停止。
在异国他乡,当我举目无亲,处于危难之时,感到最无助的时候,是邻居阿姨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就如雪中送炭一样,让我感觉到一股暖意在心中潺潺流淌。我想起了那句耳熟能详的话,“远亲不如近邻”。是啊,邻居,即使不是和我一样的肤色,不是和我说着同一种母语,但人间自有真情在,在危难面前,是不分国籍不分种族的。
阿姨写给我的这张纸片,我将永远保存,那一行行字,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最美最婉约的诗行,每个字都带携带着温情,每个句子都蕴含着暖意。邻居阿姨就像我儿时的父老乡亲,让我感觉又亲切又温馨,能和这么善良慈爱的阿姨住斜对门是多么荣幸!
二
漏水虽然停了,但卫生间的洗漱台上,地下都是湿漉漉的,这水,究竟是从401房间哪里流淌出来的?是水龙头?是水箱?还是……我戴着橡胶手套,开始对卫生间大扫除。
这时,手机的音乐铃声响了起来。我接过电话,听到电话那头说:“我们是维修公司的,五点钟去你家可以吗?”“好的。”我看了一下时间,当时是下午3点半,还有一个半小时时间。心想,这速度也够快的,漏水发生的时间是在下午2点左右,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做处理。
放下电话,我继续清扫,卫生间的地上到处是水,原先铺在地上的两块精美的小地毯已经湿透了,地毯、地上的一双拖鞋,洗漱台上的香皂、洗手液、牙膏、牙缸、牙刷等洗漱用具,以及一瓶漂亮的插花和几件精美雅致的小工艺品等,都已经被脏水污染了,被我统统装进了一个黑色的大垃圾袋里。接着清洗洗漱台和地面,最后用酒精进行彻底消毒,到楼下倒完垃圾,我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
这期间,住在二楼205的一个叫简的女子过来了,简是一名白人女子,体态丰盈,长长的睫毛下忽闪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四十多岁的样子,她是很热心的人。我和她最早认识是在家附近公园的小路上,她当时手里推着一个婴儿车在公园散步,车上坐着一个漂亮的洋娃娃,太让人喜欢了,我不自觉就在简的面前停下了脚步,和简有了短暂的交谈,得知她在帮助别人照看小孩。后来在楼里遇到简,才知道我们住在同一座楼。
简是我们这座楼的居民顾问,有啥问题可以询问她,她会向物业经理及时反映情况。其实,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求简帮我联系物业经理,但我只知道她住在二楼,不知道她住的具体房间,手里又没有她的电话,所以才第一时间求助邻居阿姨,是邻居阿姨打电话给简,简知道了我家漏水的情况后,特意过来询问需不需要帮忙。
简告诉我,我家还算淹水比较轻的,二楼更惨,由于他们家里当时没人,连地板都被淹了,估计需要换地板。这水从四楼,一直漏到了一楼。
听了简的话,我庆幸自己在家,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我家里的整个客厅都会积水,后果不堪设想。简对我做了一番安慰,告诉我保险公司会赔偿一切,简临走时,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并给我留下了她住的房间号和她的手机电话号码,告诉我如果需要帮助,随时打电话给她。简,此时就像我的一位亲人,在我处于困境时,给予了我无私的关怀和心灵的慰藉,犹如春风拂面,又仿佛春阳送暖。简,宛若一朵盛开的栀子花,温婉如玉,芬芳怡人。
三
五点整,维修公司的人按时来了,来的是一位高大的白人小伙子,二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魁梧,他对卫生间的所有墙壁以及客厅、卧室、厨房的墙壁、洗衣房的墙壁、客厅的地板、卧室的地毯等都做了详细认真的检测,检测到有水渍的地方,就贴上绿色的胶带作为标记,家里有多处的墙壁、天棚被贴上了醒目的绿色胶带,看着有些刺眼,这些地方将来都需要被拆除。绿色,本是生命蓬勃的颜色,而此时,却代表着另一种象征意义。
“我到楼下车里去取机器,五分钟就回来,你的钥匙可以借我用一下吗?”他向我借用钥匙。
“好的。”我去包里拿出钥匙递给他。
我等了七八分钟,见他还没有回来。心想,他该不会利用这段时间去配钥匙吧,出于不信任,我拿起备用钥匙就匆匆地下了楼。推开大楼的门,看到他正站在一辆灰色的车前,我问道,准备好了吗?能把钥匙还给我吗?他说,这就好了,他从车上取下两台机器,我把大门打开等他,他把钥匙还给了我。
后来我回忆起这段经历,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十分羞愧!因为工作性质,他要经常下楼取东西,借用钥匙是很正常的事,而我不该对他怀疑,我反思自己,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人与人之间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这是一种信任危机,我感到心里一阵悲哀,不自觉泪流满面。
这个叫约翰的小伙子并没因为我的不信任而表现出不悦的神情,他依然尽心尽力在做他的工作,将机器插上电源。这时候,又有一个小伙子过来,这个人个子有些矮小,瘦瘦的,外貌有点像中东人,他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感觉。他拿着手机又对着每一面墙壁检测了一番,他检测比约翰更认真,卧室壁橱的顶棚和墙壁也被他贴上了绿色的标记,又找到了两条漏网之鱼。
这时候,耳边传来“咚咚咚、咚咚咚”的敲门声,我打开门,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金发碧眼的女子站在门口,三十几岁,面容姣好,体态窈窕,她弯腰弓背,就像一张拉满弦的弓,原来她是401房间的住户,她说,她今天下午在上班,下班回家时才发现家里卫生间的水箱漏水了,家里到处是水,对漏水事件感到十分抱歉,并请求我的原谅!
“你家里当时有人没?”我问她。
“我先生当时在家,他在忙别的,后来才发现……”她支吾了一下才回答我的问题,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明显闪烁其词。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漏水时,401住户的家里竟然有人!我一听她先生当时在家,还发生如此严重的漏水事件,说心里话,我对那个无所作为的男子,感到非常气愤。
记得简告诉我,这水一直漏到了一楼,二楼由于家里没人,连地板都淹了,比我家还惨!好在我放假在家,要不然我家里的地板也会淹水,后果会惨不忍睹。我心里转念一想,漏水事故已经发生了,抱怨与责怪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影响邻里的关系,还不如选择原谅。
“漏水事件已经发生了,没关系了,我只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件了。”我对401的女子说道。我甚至在心里有些可怜这位女子,她嫁给了一个无所作为不负责任的男子,还要替他向受害的三家人赔礼道歉。
为了快乐,我也要选择原谅。记得卡耐基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不抱怨的人一定是最快乐的,永不抱怨的世界一定是令人向往的。”
四
晚上快十点钟的时候,又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来到我家,他个子高高,是一个非常帅气阳光的白人小伙子。他把卫生间顶棚的灯与灯罩以及靠近客厅的一个灯罩拆卸下来后,告诉我这两处灯的位置没有漏水,等卫生间顶棚和客厅棚顶修缮完毕之后,再重新安上就可,无需更换新灯。
他说,他家以前楼上洗衣房漏水,客厅全部淹水了,比我家严重多了,整个地板全换了。
他临走的时候,已经快半夜11点了,他告诉我,要开车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家,到家时估计都凌晨了,他的敬业精神让我非常感动,我向他表达了深深的谢意。
这个小伙子走后,我回顾房子漏水之后的经历和感受,恍如做了一场梦,梦境有惊悚,有温馨,有气愤,有宽容,有羞愧,有感恩,有温暖,也有感动……我就像坐了一次过山车,心情跌宕起伏,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常想一二,不思八九,事事如意。”当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发生时,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很重要,想想林清玄的这句话就会有所释然。既然人生不如意的事情时有发生,那么,就学会接受,坦然面对,选择原谅,选择宽容,不抱怨,不怨恨,懂得感恩,哪怕人生经历再大的风雨,也要风雨兼程,砥砺前行。
卫生间门口的那两台机器正在紧锣密鼓地运行着,记得维修工约翰在临走的时候和我说,这两台机器不仅能吸水,还会让空气变得清新,是我身体健康的保护神。这两台机器于半夜三更发出的巨大噪声在我听来,已然变成了最动人的催眠曲,我将在它们温情的陪伴中,酣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