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生活】挨打(散文)
相信每个人小时候,都或多或少挨过母亲的打,我也不例外。在我的记忆里,有两次挨打令我印象深刻,至今忆起,仍恍若眼前。
那年初冬,叔叔结完婚不到两个月,奶奶便喊来舅爷做主,给父亲和叔叔当面分了家:现在住的半新房子归叔叔,村边那块芦苇坑里的宅基地归父亲,叔叔额外补给父亲一千元钱;爷爷奶奶暂住叔叔家,等我家的房子盖起来后,再轮着住;家里为数不多的钱,还还饥荒也就剩不下多少了,留给老人压箱底;粮食,就按人头分配。
当时我们家的生活拮据,父亲也了解家中状况,而且他作为老大,一直疼爱两个姑姑和叔叔。现在又是舅爷发话,便点头同意。
第二天,父亲就开始在村里打听别人家不住的空房子,准备暂借小住。
四奶奶家有三间闲置很久的土坯房,经过爸爸上门央求,同意借我家暂住。于是一家人将房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个遍,不能说洁净,也还算利落。我们一家五口,就这样搬进了这个别人的家。
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父母嘀咕,说是今年要省着点花,等年底父亲结清工费,算上叔叔补偿的那一千元钱,就能将我家那块芦苇坑垫起来,而成为真正的宅基地。剩的钱,趁着春天窑厂红砖便宜,囤上几千块,准备秋天盖新房。
我那时还小,也就四岁左右,具体几岁实在记不清了,反正是一个懵懂的年纪。当时得来这个消息,窃喜不已。不但跟两个姐姐透漏家里要盖新房了,还跟玩伴们到处显摆。
不过也正因如此,家中的开销更小心起来。衣服袜子之类的破了就补补;棉鞋母亲就用布头裱袼褙,自己缝制;我们的本子都是反正面用的,铅笔短了就套上一节塑料管,直到不能用;饭食基本就是玉米饼、高粱米,更别提荤腥了,分家得到的几十斤白面,都被母亲拎出去卖了,我之所以知道详情,是因为我跟着去的。
但就是这次跟母亲出门,我挨打了。
到了街上的饭铺(那个年代小吃店的名称),母亲顺利的卖了白面。只见她把换来的十几元钱仔细地数了两遍,整齐地叠好,然后用手帕仔细地包起来,放在衣袋里,又用手按了两下。
我觉得母亲有这么多钱了,怎么也能买块肉,给全家打打牙祭,起码能给我买点零食啥的,毕竟她疼爱她这个小儿子。想到这儿,我心里美滋滋的,暗暗思忖着想要什么,等下母亲问我时好立刻回答。
结果事与愿违。沿着大街,从南头走到北头,眼看就要拐进回家的小街道。期间经过一家商店,一家果子店,还有一家小卖铺,可母亲领着我没有丝毫驻足的意思,只有我不断地扭头向两旁瞥着,眼巴巴望着那些向往的店面离我远去,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子委屈。
没想到就在大街和小街的拐角处,围拢着十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一阵香甜的气味远远飘来,赶紧提鼻一嗅,却不小心勾出了我的馋虫。我知道,人群中央肯定坐着一个吹糖人的老爷爷。
“这是最后的机会!”我暗暗思量。我知道,如果再错过这个糖人,今天我将一无所获。
“妈妈,我想要个糖人。”我停住脚,拉着母亲的胳膊,央求道。
“下次,下次妈妈给你买啊。”
一句话惹火了我:“你每次都这样说,多少个下次了。不,我就要今天要!”
母亲见我耍起了小脾气,立马虎起脸:“今天不行!妈妈没带钱。”
“骗人!刚刚卖面的钱,我眼见你装在口袋里,就在那儿,呶。”我委屈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儿了:“你就是不想给我买!”
“乖,听话,妈妈答应你下次肯定买。”眼见有大人走过来,妈妈也不想闹得太难看,便缓和了语气。
“不,我就要今天要!不买我就哭!”我的犟劲儿也上来了。
“你敢!哭我就揍你屁股,信不信?”母亲的脸绷紧了。
“哇……”现成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也顺势坐到了地上,双腿乱瞪。
“叫你不听话!”没想到母亲从地上拎起我,“啪啪”就是两巴掌。
于是我更觉得委屈,哭的更凶了。母亲的巴掌,也便打得更狠了。
这时走近的大人说话了:“孩子不听话,打两下得了。”我听出是村尾谢四叔的声音。
见有人来打圆场,我趁机嚎得更响了。
母亲抬起头,脸涨得通红:“这孩子让我惯得不像样了,听不进大人话,今儿我得好好管管。”说着又打了我两巴掌。
此时的我,已经哭得分不清眼泪和鼻涕了,屁股上传来的阵痛,让我心里服软了,盼着母亲别再打了。
“行了,三嫂,别把孩子打坏了。”谢四叔一边劝母亲,一边把我拉了过去。
“说,你还耍倔驴不?”母亲紧盯着我。
“快和你妈说,以后听她话。”谢四叔给我擦着脸上的泪。
“我,我听,我听话。”我止住哭声,抽搭着说。
这次挨打,我是完败。只能在内心里恨恨道:“哼,现在你不给我买好吃的,等我长大了,挣很多很多钱,我也不给你买……”
现在想想,那时的想法多幼稚。不是母亲不疼爱我,而是贫穷的日子,只能让大人把爱藏进心底,把多少的无奈和心酸嚼进肚子里。而小孩子的无知与倔强,正是引燃内心压抑的导火索。
第二次挨打,是在我刚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虽说那时我家早已搬进了新房子,日子也宽裕了些。可是母亲对我们姐弟三个很是“抠门”,只有在三伏天,才舍得隔上几天给几分钱买冰棍吃。其它时候,难得见到零钱花。
有时候看到玩伴们进到街边的小卖铺,出来时手里攥着各样的零食,我只能默默舔舔嘴唇。
父亲常年跟着建筑队,在外地做泥水匠,只有在农忙和过节时,才回来待几天,顺便把攒下的工钱捎回来。
我不知道家里的整数钱藏在哪里,但却知道一些日常零用钱,就被母亲放在衣柜里一个皮钱包里。每次学校缴费找母亲要钱时,她就从那里小心翼翼地给我们取出来,里面最大的票子是十元,还有五元的,两元的,一元的。角币和分币是不会放在里面,那些母亲或带在身上,或放到炕席下面。
这个年纪已经懂得了金钱的魅力,看着周边玩伴们不断购买零食,我渐渐有了一种“偷钱”的冲动。
刚开始,只趁母亲不在家,从炕席底下偷个几分或一两角出来。担心母亲轻易发现,不敢一次性拿太多,然后听着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去小卖铺挥霍一番。
经过几次,似乎母亲发现了什么,我在炕席下再也找不到零钱了。但花钱的快感,令我已无法按捺偷钱的欲望——小的搞不到,就搞大的。
那次趁母亲在邻居家串门,我偷偷溜回家,轻悄悄地打开衣柜,摸出黑色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一元票,紧攥在手心,又将钱包按原样放好,关上衣柜门。
虽然我“偷”过母亲很多次钱了,但最多也就一两毛,像这么大的票子还没染指过。记得当时既紧张又兴奋,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啊,下次不能再拿了。”我一边攥着那一元票奔向小卖铺,一边在心里暗暗叮嘱自己。
万万没想到,小卖铺老板太多事,见我一个小孩子拿着一元钱来买零食,便问我谁给的,我当时顺口说母亲给的。结果,没到晚上他就遇到母亲,提起了此事。
吃过晚饭,两个姐姐在东屋写作业,母亲特意把我喊道西屋里。
“你是不是偷家里钱了?”母亲开门见山。
“啊?没……没有啊。”我一下被问慌了。
“说实话,咱今天没事,否则你自己考虑后果。”
“真没有。学校交钱都是我向你要的,是你给的。”我矢口否认。
“真没有?”
“真没有!”
“我原想让你自己承认错误,没想你还百般抵赖。犯错误不可怕,可怕的是犯了错误死不承认!”母亲说着抄起炕上的笤帚,指着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不说实话。”
我快速地权衡了一下,绝不能承认,承认了会打的更狠:“我说没有,就没有。你爱打就打吧,反正是你冤枉我。”
“我冤枉你?好,我冤枉你!”母亲一边恨恨地说着,一边就用笤帚疙瘩抽打我的屁股。
“你冤枉我,还打我,等爸爸回来我告诉他。呜呜……”
“你还嘴硬是吧?”母亲用手撩了一下头发,喘着粗气说:“先前,放在炕席底下的零钱就总少,开始我以为记错账了,后来留意一下,应该是有人拿了,我就换了个地方。我琢磨就是你们三个中的某一个,但没抓住手,怕伤你们自尊心,就没吱声。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今天竟然敢偷大票了?这要长大了还了的吗?”
“不是我,我没偷。呜呜……”虽然我有不详的预感,但不到最后绝不承认。
“今天小卖铺老板遇到我问我了,你花的那一元票,我什么时候给过你?”
“是爸爸给我的。”
“还说谎,我叫你说谎!”又是一顿胖揍。
良久,母亲打累了,歇住手:“还嘴硬不?”
我吭哧着摇摇头。
“拿了就是拿了,我是给了你承认的机会。打你冤不冤了?”
我又摇摇头。
“下次还敢拿不?说话!”
“不,不敢了。”
在我记忆里,这次是我被母亲打得最惨的一次。自此以后,我再没私拿过家里的钱。
这就是我两次挨打的经历,因由里既有我小时候的执拗与无知,也有彼时家庭生活的压力与无奈。不过第一次挨打后,我不再偏激任性;第二次挨打后,我不再肆意妄为。如今,小时候挨打后的些许怨气,也早已化作乌有。
如今我已中年,母亲也过古稀,闲来想起儿时的琐事,心中感慨万千。现在我不会再做那些幼稚的事情,母亲也打不动我了。可我多想还能回到那个苦涩而幸福的年代,做一些傻傻的事情,挨母亲的打……那个时候,母亲很年轻。
其实人这一辈子,能挨母亲的打,何尝不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