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回家(小说)
一
“你有新的订单,请注意查收!”
“哇,来的还是一个超重单,好几十块钱呢!”
侬仁好惊喜,赶紧去接单,可是手指刚触着屏幕,手机突然黑屏了。
“妈的!关键时候掉链子了!”侬仁骂骂咧咧着急得满头大汗,气得跺脚。
“老公,老公,起床了,快起床了!”
侬仁一激灵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红英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她一边推搡着他一边念叨:“你看你,睡觉做梦都想着跑单子。”
侬仁“呵呵”憨笑:“哎呀,毛爷爷哪个不喜欢嘛,挣到了毛爷爷想买啥就买啥,想吃啥就吃啥……”
习惯性地,侬仁开始翻身侧卧,准备开始享受红英的服务。因为每天早晨起床,红英都会给侬仁的全身做做按摩。侬仁肥胖高大,侧身的沉重过程中,小铁床发出来了“嘎嘎嘎”的叫声。
红英伸手轻拍了一下侬仁的大屁股嗔怪道:“你就不能轻点,真担心你一下子把床压垮了,我说了好久让你换一张新床你就是不肯!”
侬仁突然停止了“嘿嘿”,咧了咧嘴表现得很难受。红英赶紧担心地问:“咋了?老公。”
“没有啥,可能是太累了,腰酸背痛的。”
“叫你别跑那么晚(外卖)你偏不听,我昨晚睡着了,都不晓得你啥时间回来的。”红英一边温柔地按摩一边表现得十分心疼。
“老婆,你不是硬要今天周末回趟老家看娃儿吗?想到今天要耽搁,昨晚我就跑(外卖)晚点想多挣点钱……”
侬仁正解释着,红英俯身将热乎乎的嘴唇贴上去,轻轻覆盖住了侬仁的嘴。
二
简单洗漱洗漱,夫妻俩开始收拾带回家的东西准备出门。每次回家,红英都会给老人和孩子带点吃的。侬仁的老家在农村,有点偏僻,离镇上还有十几公里,平时孩子要吃点啥的购买点啥真不方便。红英在一家厂里上班,每次回老家之前都会抽空去趟超市淘一些打折的东西带回去,这次也不例外,塞了鼓鼓的一大包。
“哎呀!昨晚可恶的老鼠又来光顾了,好几个面包都被它们咬了。”收拾的过程中红英一边惋惜而愤恨地骂着,一边将老鼠啃过的三个面包准备扔进垃圾桶。
侬仁在一旁眼疾手快,连忙伸手阻止红英:“你干嘛呢,扔了不可惜啊,你都农村出来的,不晓得农民伯伯种点粮食很辛苦吗?你把老鼠咬过的地方弄掉还可以吃嘛,反正我们还没有吃早餐,刚好!”
红英没好气地怼:“要吃你吃,我是不吃的,你中毒了或得了啥瘟病可别落照(麻烦)我!”
虽然红英说话气鼓鼓的,但还是逐一将三个咬坏的面包上的塑料袋包装撕开去掉,再小心翼翼地掰去面包上老鼠咬过的痕迹。
侬仁接过红英清理好的一个面包狠狠咬了一口咀嚼着,夸大着表情:“哎呀,这面包味道还真不错,好酥软好香!”
红英望了望似乎被引馋了,咽了咽口水,剩的最后一个面包清理好了没有递给侬仁,她伸手放到嘴里也吃起来。
“嘿嘿……”侬仁嘴里嚼着面包,斜眼瞅着红英坏坏地笑起来。
“笑个铲铲,既然你吃得我也能吃,吃死了我两口子好葬一块!”
三
迈出房门,天还没有亮,周围黑漆漆的一片。突然,侬仁身子一歪,紧接着“哎呀”一声。
红英惊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忙问:“老公,你一惊一乍的又你囊个啦(咋啦)?”
侬仁缓缓蹲身喘着粗气:“老婆,黑黢黢的走路看不到,我的脚趾头好像踢到啥东西了,好痛!”
英子半搀扶着侬仁也跟随蹲下,伸手慌慌张张摸索着侬仁的脚,慌乱失措地这里摸摸哪里揉揉,还心疼地连声问:“哪里痛?这里吗?还是哪里?那么大一个人吃饭都不长了,怎么总是毛手毛脚的!”
侬仁懊恼极了,咧着嘴嘟嘟囔囔骂起来:“妈的,住这鬼地方真的受够了!”
“老公,要不我们把房子收回来自己住吧!这个出租房太破旧了。”红英借机又提出这个要求。
“婆娘,当初买房我们就是想好以租养贷,现在收回来住,我们住得起吗?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哪里不花钱?房子收回来就少了一笔租金,我们买房的按揭款哪里够,熬几年再看看吧!那时候把房子收回来再好好的装修装修,如果爸妈愿意我们就把他们和孩子接到城里来一起住!”
红英何尝不明白自己期盼的目前希望渺茫,侬仁的话语不无道理,她的心情再次压抑而沉重起来。
侬仁骑着电瓶车载着红英朝着出租房前面那条黑暗的小巷驶出去,只需通过几百米就冲上了外面的大路。
时节已临近深秋,马路两旁昏黄的路灯亮着,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雾气,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侬仁骑得越快,迎面冲击过来的风就越大,“呼呼”的风声直往两个人的耳朵里灌。红英是感觉着冷,她双手环抱着侬仁的腰,整个身子紧贴着他宽阔的后背,侬仁感觉到了红英的身子有点瑟瑟发抖。
晦气的是,没有骑行多远,晨空中竟然飘起了零星的雨点。也就是仅仅几分钟时间,竟然细雨濛濛起来。
侬仁骑着车环顾马路两旁,瞅见路边有一棵茂盛的大树赶紧驶过去,然后一只脚蹬地停下了电瓶车躲雨。
侬仁伸手抹了抹被雨水润湿的脸庞叹气:“哎,这鬼天气,看样子要绵雨了(雨不停)!”
“哎,昨晚我就叫你开车回去,可你偏偏不听要骑电瓶车,这下安逸了,活受罪了!当初买辆车子就是想着回家看老人娃儿方便,你平时不开,现在回家也不开,那还买来干嘛,留着生儿呀!”坐在车后面的红英鬼起火了,说话时使劲将屁股扭动了一下以示不满,电瓶车一阵摇晃,侬仁下意识地使劲平衡身子紧扶着电瓶车。
“老婆啊,你不是不晓得的,现在的汽油价都涨到九块多钱一升了,真的是和菜油一个价了,距离老家七八十公里的路程,一个往返就一百多公里,一百八十块的钱就没有了,我还不想着省点钱吗?算了,今天我们不回去了,后面有时间再回去,这样不花钱不说,我出去还能挣几个。”
“省省省,你省了一辈子咋没有看到你省出一个金砖呢?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我们都好久没有回去过了,现在好多的地方都在闹疫情,我怕再不回去看看娃儿,哪天也遭关了,我想我的女儿欢欢了!呜呜呜……”
望着红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可怜模样,侬仁自责而心疼起来:“好了好了老婆,你就在这棵树下等我,我把电瓶车骑回去开车。”
四
侬老汉夫妇大清早就接到了儿子的电话,说他们开车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这个时候的农村里不算太忙,水稻玉米啥的早已经从地里收回家晒干进了粮仓。现在老两口正忙着挖地里的红薯,准备腾出地播种小麦或栽种些油菜。
因为今天儿子儿媳妇要回来,老夫妻俩就改变了劳动安排。侬老汉早早地起床,开始在院子角落的打米机上忙活着脱谷皮,准备加工几十斤新米出来让儿子和儿媳妇带走,
稻谷是今年刚刚从田里收回来的,吃起来口感好,特别清香。而侬老太趁五岁的孙女欢欢还没有睡醒,出了院门走上曲曲绕绕的田埂去了村子路口,那个张屠夫搭了一个小木棚在那里长年累月卖猪肉。儿子爱吃五花肉的回锅肉,而儿媳妇红英一点肥肉都不沾,老太太割了一块五花肉后,又指着一大块猪肉,说让张屠夫割一块净瘦肉。
张屠夫将圆滚滚的光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干不干,只要瘦肉不搭肥肉那咋行,我剩下的卖给谁?”
“大兄弟,我就割半把斤瘦肉,有撒子嘛,小家子气的!”
“侬太婆,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哪个不晓得你家儿子儿媳混得好,在城里都买房买车了,我卖了大半辈子的猪肉还穷得叮当响,都没有离开过这穷山沟呢!”
两个人磨了一阵嘴皮,侬太婆拗不过张屠夫,以比五花肉高几块钱的价格割了一块瘦肉。侬太婆提着猪肉走出有点远了,扭头冲着张屠夫的肉摊接连“呸呸呸”吐着口水,恨恨骂道:“龟儿子的,屁儿太黑了,霉死你!”
侬老太回来,瞅见打完米的侬老汉已经搬条木凳坐在院子前的竹林里,俯身正在将一只刚杀死的大红公鸡使劲往一个装满热气腾腾的大水桶里塞,忙乎着准备烫毛拔毛。
侬老汉见老伴气冲冲的样子就问:“又谁惹到你了嘛,看你这样不高兴?”
侬老太气呼呼地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一副发誓的模样:“以后再也不去张龟儿子哪里割肉了,太心凶了!”
“莫气,莫气,多大个事情?不就多给了几块钱嘛!上沟下坝就老张在卖肉,想方便不在他那里割还能去哪里?”
侬老太白了他一眼:“我多给的那几块钱省下来给欢欢买几个她喜欢的包子吃不好啊!”
“好了好了,啥事不要算那么近自己讨累。对了,你快进屋看欢欢,刚才我就听到她哼了好几声在说梦话,可能快醒了!你照顾她把饭吃了,再去自留地的菜园子给儿子他们弄点菜带走,在城里买啥都贵,让他们能省点就省点。”
五
在以前的年代,农村里好男人的标准就是不抽烟不喝酒,侬老汉就是这样的人。侬老汉没有啥文化,当过几年兵回来就务农。那时候整个国家都不富裕,侬老汉和众多农民一样也是家徒四壁,三十好几了也是光棍一个。乡亲们都以为他要打光棍了,这时候侬老太出现了,她像着了魔似的对侬老汉一见钟情,奇怪的是侬老太的家人也十分认可。两个人结婚的时候,传说侬老汉提了十二个鸡蛋到老丈人家里就把侬老太接回了家,多年来这件事一直成为当地的美谈。
婚后,夫妻俩勤勤恳恳恩恩爱爱甜得如蜜。只是好几年过去了,侬老太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两个人跑了好些医院检查都说两个人的身体没有问题,那问题又出在哪里呢?当夫妻俩灰心绝望到都准备打算抱养一个孩子时,侬老太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的“大姨妈”,它突然不上门来找她了。侬老太去医院检查,发现居然怀上了。那一年,夫妻俩都是四十多岁了,有人形容是“老来得子”。
此时的侬仁夫妻俩驾车还奔跑在回家的路上。夫妻俩原本打算起个大早早点出发,不曾想来了一场雨节外生枝反而耽搁了时间,还闹了个不愉快。侬仁一边开车一边给红英使劲道歉,这样才慢慢让她平复了心情。
侬仁智商像他爹,怎么读书都不行,草草混了个初中毕业,他还像侬老汉不抽烟不喝酒且非常的吃苦耐劳。而在过日子方面,他像极了他妈,精打细算得让人受不了,红英最气他这些又最爱他这些,她连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有这样矛盾的心理。
一场急急忙忙的细雨过后,远山如黛,大马路宽阔而洁净。侬仁开着车一路疾驰,时不时嘴里吹出几声口哨,显得特别精神而愉悦。而红英坐在副驾驶上身体懒洋洋地靠着座椅,将手机拿在手里玩得很投入。
“媳妇,今天难得清闲回家,一路上你看看风景醒醒目醒醒神不好啊!非得一个劲地玩抖音刷金币,我看你真的走火入魔了,能刷几个钱嘛?”
红英依然低头盯着手机屏幕,嘴里开始反唇相讥:“管我刷多少,刷一块钱有一块钱,有挣总比没挣好,家里一个月吃的盐巴钱总能挣得到!”
“切!”侬仁一脸不屑,不再吭声。
“铃铃铃铃铃……”红英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电话了。接电话之前,红英微微向着侬仁轻声了一句:“租房子的小伙子打来的。”
红英将电话开成了免提来了一个先发制人:“小陈啊,你是不是说要交这个月的租金啊?现在马上都到月底了,是应该交了!”
电话那端停顿了会儿才开始支支吾吾起来:“英姐……,可能我这个月……月的,租金……金交不上了,你……你,能不能给我缓一缓……”
小陈一来电话红英就有不好的预感,结果真是如此。红英脑袋“嗡嗡”的,感觉头都胀大了,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激动起来:“小陈,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当初我考虑到你才刚刚大学毕业出来找工作经济困难,才答应你一个月一个月交房租,这倒好,你一个月的房租都交不上了,你想办法啊,哪里借借也得把房租补上吧!”
“英姐,我……我上班的写字楼因为出现了疫情,已经在家待了好几天了,女朋友工作也不稳定,我们在这里举目无亲的,这个月真的……真的……英姐,你行行好,通融通融,我,我尽量去筹点钱!”
……
通完电话,红英无法淡定了:“完了完了,这个月房租收不到我们的房贷车贷按揭款怎么凑得够,我心窝窝堵哟!”
侬仁一边开车一边安抚着红英的情绪,脑瓜子同时飞快地转着,紧接着,他一只手扶方向盘一只手腾出来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同学的电话。
“喂,张同学张老板,我想你了撒,好久没有联系你了,你的火锅店生意还好吧?”
“啥子,你又关门了,回老家耍去了?前段时间因为疫情你不是关了门这里才营业吗,咋的又关了。啥呢,你火锅店挨到的小区里又出现疫情了!哎,这几年哪个行业都不好过啊!”
“找你啥事?没有啥事,就是想起你想和你通个电话。哦,好,张同学,你也保重!相信我们中国共产党相信我们的政府,一定能战胜疫情的!好的,你也保重,再见!”
通完电话,侬仁情绪低落地将手机仍在一边,车里此刻很安静,一种压抑的气氛在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