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睡莲,醒着的佛语(散文)
一
幸运地遇见一池睡莲时,恰是我刚刚参加工作,那时我只有二十几岁。
那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在一家公司里工作。一切都是未知的,也都是新的开始,既激动,也怅然,既开心,也忧愁。我每天除了工作和熟悉工作、生活环境外,更多的是坐在池边看莲花。这一看,往往就忘记了时间,有时我会在脑海里勾勒画面,构思词句,因为睡莲总能让我发挥联想,展开想象,突发灵感。
对了,我忘记先介绍呢。在我居住的地方,后面有一个个池塘,池内生长着的几乎都是睡莲,也有少数的荷莲。我细心数过,大小池塘有七个。听村里人说,那是一次发洪水留下的,因为不太好治理,索性全部种上了睡莲,任睡莲在池塘里开落,再撒上鱼苗儿,任鱼儿在池塘里自由游动。
当地经常会有大雨,也会有洪水不期而来。这些池塘,倾情收纳着雨水,倒让庄稼免受洪水灾害。当地人都说,那一池池的睡莲,好呀!说不定,一朵朵睡莲,就是一个个活菩萨,佑护着一方水土的安宁呐!
这睡莲就似一个个美丽的女子,又好似一个个菩萨,在清风里,给人们带来吉祥,带来如意。我第一次见到莲花,我惊讶地感觉到,就像已经相知了很久,丝毫没有一点生疏的感觉,反而,亲近得很。你瞧,碧绿的叶子,红艳的花朵,也有白色的、粉色的、粉色的花朵,如同一个个圣洁的仙子,娇羞婉约,一次次将美丽的世界装满了奇幻少女的梦里。
我尤其喜欢蓝色的睡莲,喜欢它与天空一样的蔚蓝,喜欢它蓝得幽静,蓝得幻觉,蓝得安然。或许,我与莲花在课本上早就遇见,那一篇周敦颐的《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这说的就是莲花。而睡莲,也是莲花的一种。就见它的叶子铺展在水面,花儿半开半闭的,更加含蓄,更加娇羞。
站在睡莲的池塘边,看一朵朵睡莲,真如低眉的女子,温顺可爱。我会想起母亲,也总是这样低眉的样子,特别是在孩子面前,从没有戾气,只有温软,只有逆来顺受。她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孩子、老人,又总是把重担留给自己。身为女子,真如一枝莲花,在最平凡的世界里呈现着最灿烂的自己——爱世界,爱孩子,爱爱人,爱老人,就是忘了爱自己。
想到这里,那一池的睡莲仿佛对我眨眼睛呢!或许是在问:你呢,也是女子呀,准备好了吗?你也要做一个低眉温顺的女子哟!
二
我微微含笑,对着池水里的自己望了望,身后却多了一个身影。我猛然回头,看到他默默地站在我的身后,而且已经很久,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站在我的身后了。
回头看时,他举一举手里的画笔:“嗨,你好,菡萏。”他温柔地叫着我,向我打招呼。
看见他,一双清亮的眼睛,荷花瓣一样的红唇,一行玉贝阳光里闪亮。想必,他满眼都是睡莲吧!如此,他的眼睛才这样明亮,人也阳光,格外精神。
我故意说:“我不叫菡萏呢,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微笑得更加粲然,说:“喜欢莲的人都叫菡萏,你恰恰是最美的那一朵哟。”
好似不容反驳,看他那倔强的样子,我一下子就被逗乐了,无意间与他拉近了距离。真是奇妙啊!这也才认识呢,竟然对他也如睡莲一样的感觉,好似相识了很久,很快就不再陌生了。
来到他的身边,我才看到他在画睡莲——素笔勾勒,水彩涂抹,满纸的渲染,色彩是烘托中的睡莲夸张又自然。他说画睡莲,其实已经无法超越了,因为法国印象派绘画大师莫奈,一生痴迷于睡莲,不仅画睡莲还种植睡莲,而且,竟然画了181幅睡莲。莫奈曾经说过:“我会成为画家,多是拜花所赐。”他的生命,因睡莲而不朽。他画出了睡莲系列,其中一副睡莲的巨幅画,成为了他的代表作,也是一首无字的史诗。
我和画睡莲的他一同站在睡莲生满的池塘时,才知道他叫岸,一位喜欢画画的外来打工的异乡人。我们都是异乡人,难怪呢,听他的口音不是当地的。他开朗,爱笑,人很阳光。遇上周末,就会有很多大人孩子围着他,看他作画。他呢,也经常好似自语又好似对别人说:“这睡莲,这池塘,色彩太美,真的是彩笔难画呀。”
是呢,我突然想起莫奈的一句话来,“颜色是我一整天的痴迷、喜悦和折磨。”感觉莫奈的画,在色彩上把握得最好,远远地看好似一片片灰色,近了才令人惊叹——原来色彩斑斓到如此地步,不仅是水中的睡莲,还有天空的云朵,都尽在水彩里,都发着不同的色彩圣光。以后,我再看睡莲时,身边就多了一位画画的他。他在画他的睡莲,我在看我的睡莲,他的睡莲在画里,在色彩里;而我的睡莲在诗里,在梦里,在心底里。
或许,认识一个人不需要了解太多,只是因为共同的喜欢,就如我与他。我们共同喜欢睡莲,那一池凌波仙子,就足够了。
在夕阳下的池塘边,他画了一张又一张,我写了一句又一句,睡莲的心思,睡莲的美丽,都浸染到了我们的脑海里。我们一起谈画,也一起谈诗,却很少谈起彼此,唯有睡莲在我和他中间莞尔沉醉,不声不响。
这就是最美的相遇吧!没有负担,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没有辜负与被辜负。只有各自的爱好,各自的真实一面,在睡莲的佛性里展现,自然而然,平淡如水。放松,随意,快乐,舒心。
是的,睡莲最具佛性的!我经常这样想。
至少我和他都这么认为,他说佛性的东西最不好画的。因为画的只是外表,而内在的,也只有人们发挥想象去任意勾勒,甚至是幻梦般的遐思了。
三
暮色临近,池塘一片幽静,寂寂幽幽。幽蓝如镜的池面上,点缀着一簇簇的莲花朵朵,莲花的颜色深浅不一,红、粉、蓝白缤纷绚烂。那些碧玉般的叶子错落有致,一片片轻轻浮动在水面上,呈现出的不仅仅是可爱,还有坚韧,洒脱。据说,那叶片可以承受一些重量,甚至可以托起一个三岁孩童的重量。
此刻的光彩是多变的,他会突然来一句:“胭脂、粉红一片呢。”又会说,“哇,鹅黄、竹青一片呢。”再就会说,“烟色、霞影一样的难得色彩。”他就在那粉红、鹅黄以及奶油白的几抹色彩里,一下子勾勒出了清丽多姿的朵朵睡莲——一朵朵,又一朵朵,有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羞涩怜爱;也有热烈盛开的睡莲,大方,美艳。
那一朵朵睡莲,静静地在水中绽放,也和碧绿色的莲叶在潋滟的池面上交相辉映,相得益彰。一幅幅美丽的画卷,都集中在纸上,而更多的美好,却最多的留在我的心底里。为此,站在池塘前的我,看着睡莲时,总有一份宁静在心田入驻。
睡莲,它开得很慢很慢,几乎是用一天的时光在盛开。从清晨到傍晚,莲花瓣慢慢打开,一点点,一点点,那么慢,慢镜头里的景色全部收入到了看莲人的眼底里。睡莲好似足以将一生的热情都绽放在这一天里。
蜻蜓飞来了,轻吻着莲花,前世今生,它们再次水上相遇,仿佛有很多想诉说的话语,都在这一花一世界里。青蛙兴奋在荷叶间游戏,从这一片跳到那一片上,又从那一片跳回这一片上。睡莲之下,鱼儿游来游去,这让我想起《采莲》这首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当采莲女歌声响起时,就是一年景色最美的时候,莲花也将日渐凋零。然而,睡莲依旧坚守在池塘里,等候着寒霜,等候着雨雪菲菲。
不知道什么时候,相聚的人就会各自去了天涯。或许,他是回了老家吧!老家有他的老父老母,还有他没过门的未婚妻,未婚妻因为身体不太好,要常年吃药的。他要把打工赚来的钱按时寄回家里,用来赡养老母,还要给未婚妻医病。这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记得一位遛弯的老阿姨介绍当地女子给他做女朋友,他不得已才告诉老阿姨他的事儿。老阿姨对他很是不理解呢,既然没结婚,干嘛要找一个身体不好的人做伴侣呀?
他微微笑着解释着,订婚前,她身体很好的,而且帮他照顾母亲一两年的。那是他还在外地,又是打工又是创业的,也穷过也富过的,起起落落的,她都没有动摇过。后来,她不幸身染重病,做不了什么了,也就迟迟没有结婚。虽然她不想拖累他,但他不会改变的,他心里已经认定了她就是自己的妻子了。他用赚来的钱给她医好了病,又提供资金让去学技术……他说等他再赚些钱,就回去和她结婚。
这本来,他是不想说的,可还是和热心的老阿姨说了自己的事儿。老阿姨得知他的故事,还竖起了大拇指,夸他“好样的”!
忽然间,我就离开你小城。离开后,我们一直没有联系。很多年过去,我再次回到小城,来到睡莲的池塘边,睡莲依然仙子般漂浮在水面,周围小城建设已是日新月异,改变了不少。这才知道,他已经沉睡在了池塘边好多年了——在一次洪水救灾中,他救起了落水儿童,而他自己却永远沉了下去。
我站在池塘边,看那一朵朵睡莲,依然宁静、安然的样子。心里低低相问:“你好吗?还依然喜欢画睡莲吗?”
睡莲,在风里静静的。或许,也只有懂得的人,才能听到的。我侧耳细听,缕缕梵唱,从水面传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