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行走金光湖(散文)
一
早春二月,闽南无春寒料峭,更无萧瑟之态,阳光很暖,春花呼啸地开,邀约萍子和静静前往金光湖。
琦开车,到达坂头水库时,城市的喧嚣彻底退隐,无边的安静蜂拥而至。这里的景致并不出众,但因还未被开发,有天然之美,水是清清的,没有污染的迹象;树是茂密的,没有修剪的痕迹;草是高高低低的,不似公园的草地整齐划一。
经过一个村庄,一栋栋房屋以谦卑的姿态迎接我们。萍子告诉我们,这是内田村,金光湖快到了。村子很安静,几只鸡在地上啄食,边啄边咯咯地叫,把村庄叫得热闹起来;一头牛站在路中间,看到我们的车来也不避让,琦拼命按喇叭,牛充耳不闻,只管摇晃着尾巴。我们只好停车,想下车躯赶牛,又怕牛发怒。一筹莫展之际,走来一个中年男子,对牛吆喝了两声,牛乖乖地走到路边,以傲然的眼神看着我们的车,发出了哞哞的叫声,以示不满。一户人家的门口,伫立着一个老人,天气暖和,老人却穿着厚厚的棉衣,表情憨厚,堆着和蔼的笑看着我们的车开过,仿佛她站在那里就是为了等待我们,仿佛她等待了很久很久。村子的尽头,一小片油菜花开得正欢,每一朵花都是有姿色的,鲜黄的色泽,黄得纯粹,仿佛融入了阳光的色调,融入了生命里所有的暖,真想捧着一抹黄揣在怀里,一路相伴我到金光湖。
二
到了金光湖景区,买了门票,入内。
一个半圆形的拱门呈现在眼前,上面写着“金光寨”三个字,让人联想到水浒传里的梁山泊,我想里面会不会住着一个山大王,虎背熊腰,领着一群英雄好汉,劫富济贫,伸张正义。
金光寨不是寨子,而是一条长廊,木头结构,深红的颜色,透着沉稳和大气,颇具古风,格调典雅,让人以为走到了古代,进入到哪个大户人家的走廊。长廊里摆放着很多张塑料桌椅,与古色古香的长廊毫不般配。桌边坐满了人,下棋的,泡茶的,打扑克的,聊天的,吃休闲小吃的;一溜儿卖吃食的小摊在长廊的一侧摆开,热气和香气不绝如缕,笑语声、吆喝声、小孩的打闹声,各种声音在清冷的空气里彼此纠缠、相融,尖锐、高亢,透着世俗的温软,热闹纷呈,让人以为到了菜市场。声音是一种奇特而复杂的东西,可让人抵达到美妙之境,也可让人烦躁不堪,陷入痛楚的深渊,甚至致人于死地。漫步其间,不知该欢喜还是怅然。风景原本是给人欣赏的,人多可见其魅力。再美的景致,若无人欣赏,若英雄老去,若美人迟暮,会让人伤心;若是人多了,又过于喧扰,商业气息浓厚,不免又少了一份静谧和情致。
漫步在蜿蜒的山路上,宁静扑人面,纷扰荡然无存。路由青石板铺就,踏上去,似踏入久远的岁月,若是两边有白墙黑瓦的房,会以为身处江南的小巷,青石板路与白墙黑瓦的房,注定是一场美到巅峰的遇见。虽无白墙黑瓦的房,却有杂花纷披,与山路一路相随,浅紫、雪白、天蓝、绯红,小朵小朵,不算美艳,也可点缀山野,明媚一季。小花的旁边是树,有桉树、白杨树、九层松、枫、杉等,往两侧如缎般铺开,美感千姿百态,给人无边的辽阔和苍茫之感。绿意浩荡恣肆,纯绿、豆绿、橄榄绿、茶绿、葱绿层层叠叠,绿得热烈,绿得幽深,绿得柔情四溢,直逼眼底,人在绿色的海洋中,所有美好的感觉联翩而至,不饮酒,已微醉。
山路边有数间小木屋,望之嫣然。一直以为小木屋属于乡村,属于童话,属于古老的年代,没想到在金光湖遇见。木屋呈深红色,屋顶为三角形,铺着黑瓦,古拙,质朴,有天然韵致,有乡野情调。琦告诉我,那是供游人住宿的。
凝望小木屋,神思遥遥。在我的认知里——小木屋里应该住着美丽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或者住着一个淳朴的乡村妇人,她有一颗温柔的心,有一双勤劳的手。若不是当日要赶回去,很想在小木屋里住上一夜。夜深,倚在窗前,聆听自然的声音——虫子的啁啾,花开、叶落的声音,想来妙若天籁;还可赏月,城市的月总是模糊不堪,像汪着一层泪,月色总不够清朗,山里的月,一定很干净,很清秀,月色也定然明亮,晚上若能枕着一床月色睡去,浪漫至死。如果可以,多想抛开尘世的一切,住进小木屋里——我要日日穿着汉服,赤足在木屋里进进出出,一定很有意思;我要在屋前种花,少不得一株桂花,桂花并不美,香气却撩人,用桂花来泡茶,做桂花糕,日子会因桂花流淌着盛大的诗意,当然还少不了两株芭蕉,只为听雨打芭蕉之妙;我还要在屋后种菜,种辣椒、苦瓜、茄子、空心菜等,肯定比外头买的强,再养上几只鸭,冬天用来做腊鸭,一定很香;种菜种花之余再看看书、写写文章,这样的日子美得让人掉泪。
边走边回望小木屋,带着万般不舍和丰沛想象依依惜别。
三
走了许久,纳闷为何还没有看到金光湖。萍子告诉我,我们早就处于金光湖中了,金光湖并不是一面湖,而是因为这里林区山形如“湖”状,而四周的山岭和另外两条小山交相环抱,构成“金”字形,当旭日初生时,金光闪闪,故名“金光湖”。我恍然大悟。
看到一个小小的湖泊了,在山谷间,湖上有木筏,上面伫立着两间小小的茅草屋,圆锥形,原始而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有人在木筏上表演节目。湖的一侧是一个木头搭建的平台,放了一张张木凳,坐着不少人。下了石阶,我们找了个位置坐下,观看表演。两个年轻的男女穿着土黄色的棉麻服饰在跳民族舞,女子舞得自然、柔美而热情,眼神里有藐视一切的意味,男子舞得奔放、刚劲,透着一种粗犷和野性。男子的刚与女子的柔配合得天衣无缝,毫无违和之感。舞蹈表演完,一个男子唱歌,歌声嘹亮、雄浑,带着大地的辽阔和草原的气息,充满着对生活的感恩和激情,对生命的礼赞和呼唤。歌舞完毕,走出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赤足踩在一堆碎玻璃和刀刃上,惊心动魄,忍不住让人为他捏把汗,男孩却气定神闲,如履平地,让人折服。最后是竹竿舞。对竹竿舞略为了解,那是一种少数民族的舞蹈,又称竹杠舞,持竿者姿势有坐、蹲、站三种,变化多样,在有节奏、有规律的碰击声里,跳舞者要在竹竿分合的瞬间,不但要敏捷地进退跳跃,而且要潇洒自然地做各种优美的动作。曾经在园博苑、小黄山看过,也曾参与过。为了让大家都参与,竹竿舞放到了木台上,我们和刚才跳舞的女子一起跳,玩得很开心。
节目表演完,游人散去。湖边变得安静,我们沿湖而行。
湖很小,没有名字,更没有名气。按理来说,金光湖的名字应该赐予它,可是已经被山林占据,湖毫不介意,始终以一种坚忍和淳朴的姿态存在。湖边没有奇花异草,更没有名胜古迹,只有些许苍郁的树木。树木以伟岸的身躯护卫着湖,湖温顺地依偎在树木的身边,含情凝望树木,凝望着树干上一圈圈沧桑的印痕,湖喜欢那些印痕,那是命运的给予,是岁月的年轮,赋予树木以成熟和深沉之美。湖与树木,彼此相守了百年,还将千年万年的厮守下去,共同奔赴到生命的尽头。
我盼着来一点春风,让湖水与春风共舞,从日升舞到日落,舞到星辰漫天,月光遍地,把柔情遍洒山野;我盼着飘来几缕云雾,在湖面上萦绕,让湖与雾缠缠绵绵,把山野撩拨得婉约、柔媚;我希望湖边有几棵凤凰木,待凤凰花绽放,若霞光铺在湖边,当花落在湖面上,红色的花与碧绿的湖水,那种美会让人深深沦陷。一片树叶拂过我的脸颊,想象戈然而止,只见湖依旧素朴如常,从容咀嚼沉静的光阴。
离开了湖,我期待下次来时,它依然保持静美的模样。
四
我们被一座亭子吸引了,亭子很旧很旧,却别有风致,让人联想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诗句。亭叫“望郎亭”,流传着一个凄美的传说。山里曾住有两户人家,两家的女人同日生了孩子,一家生的是男孩,叫大牛,一家生的是女孩,叫秀秀。大牛和秀秀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大牛出落成一个壮实的小伙子,秀秀出落得像春花似的好看。在十六年那年,两人成婚,恩爱无比,日子过得比蜜还甜。只是婚后一个月,大牛被官府抓走,去服兵役。秀秀含泪在亭子里送别大牛。从此两人远隔天涯。秀秀每天午后都要在亭子里翘首以盼,等待大牛归来,直到黄昏才离去。盼了月缺盼月圆,盼了花开盼花落,可是不见大牛归。有人说大牛死了,秀秀不信,每天痴痴地等,等了三年,不见郎归,相思成疾,最后绝望地离开了人世,临终之时一直念叨着“大牛”的名字。村人感念秀秀的痴情,把秀秀葬于亭边,把此亭称为“望郎亭”。伫立于亭中,抚摸亭中的柱子和栏杆,那里曾留下秀秀思郎的泪吧,为秀秀的痴情而感动,为那个时代女子的命运而叹息。
亭外不远处有一棵樱树和一棵桃树。樱花未开,桃花开得正艳。看到桃花,内心会泛起丝丝柔软情绪,会想到爱情、青春;会起相思,相思里有一段缤纷往事,一个人;会想到一个风姿袅袅的女子,媚到骨子里,穿着嫣红的裙,楚楚行走在水边,边走,边娇滴滴地笑,若琴音,在春风里轻轻地飘。我把脸凑近一朵桃花,每一片花都很精致,如瓷器般玲珑剔透。我使劲地嗅,想沾点桃花的艳和香气,以为如此,自己就会变成一个如桃花般的美人,虽然命运赋予我平凡姿容,但我依然真诚地渴望着美。穿着绿裙的萍子和穿着白裙的静静在桃花下留影,她们手拈花枝,笑容比桃花还灿烂。
我们在亭子里坐了很久,对这一树桃花深情凝望,仿佛在凝望自己心尖上的人。这一树桃花是寂寞的,不知在山野间绽放了多少年,它每一次的开与落,若一段有始无终的爱情,会让人扯心扯肺地疼,绝天断地地痛。有了我们今天的眷顾,桃花的美终不辜负吧。
黄昏时分,我们顺着桃花旁的石阶走下去。一条浅浅的小溪在石阶下汩汩流淌,小溪里有细碎的鹅卵石,淡淡的阳光落到溪水上,泛着柔柔的光,灰扑扑的鹅卵石因此添了几分韵致。
落日、青山、亭子、桃花、小溪,似一幅优美的画,可惜我不是画家,不能画下眼前的良辰美景,只能把它们深深刻在心间,在记忆里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