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岁月】壕沟,村庄的脉络(散文)
一
昨夜下了雨,晨起,有人说:沟满壕平。立时,心里一阵翻腾着,回忆扯着思绪,非让你思呀念呀,回忆不可呢。脑海里涌现出儿时在家里时,村庄四周的壕沟来。那就是下雨后,冲出来的一个个壕沟,在我们那的人再不会陌生的。
一场大雨,原先的大河小河已经涨满不算,还有从前没有沟壑的地方,会突然冲出壕沟来。再就是原先的小水沟小河叉子都会突然扩宽、延伸,一道壕沟出现在那里,有的会很快又复原,有的会好多年留在那里,也有的会几十年几千年的在那里。你会发现,那壕沟,是不能填的,他会随时发水,随时沟满壕平,让你措手不及的。
有人会突发奇想的去填平壕沟。然而,这怎么可能,天,才不买你的帐。没几天,一场雨后,又冲出来一道壕沟,将你费尽心思与体力的成果,掩埋在壕沟里。这真应验了那一句,人为的事情,可以逆转,天为的事情,不可逆转的。逆天行道的事不可做的,因为天意不可为的。因此,会出力不讨好的。或许,只能顺应天意了,丝毫没有办法呢。
村庄里有八九十岁的老人家,人人都叫她海奶奶,因为她总是吸着烟袋,都叫她海大烟袋的。她才不会恼呢,你叫她海奶奶她应着,你叫她海大烟袋她也应着,你单单的叫她大烟袋,她还是乐滋滋地应着。每次,她看见壕沟都兴奋地笑着说:“好呀,壕沟好呀,这是天挖出来的,不然村庄还不都淹了呀?天意呀,天在护佑村庄呢,真是好嘞,呵呵。”
我听不懂她说的话,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孩子,一群野小子,我到她家去找她的孙子豆子,几个伙伴都是八九岁十二三的秃小子。有玉米,高粱,小米,顺子好几个呢,我叫谷子。
烟袋奶奶一看见我,就喊:“谷子,过来,让我看看,看看你哈。”我刚一走近她,她就抡起烟袋锅子说:“谷子,是不是想招你娘打呀?”一提我娘,我心里发怵,因为娘对我很严厉呢。
海奶奶吸一口烟,烟圈吐在我们一群孩子头顶,又说:“都给我听着,不许去黄泥坑那地儿玩耍,那里危险着呢,看看再让泥坑吞了你们给龙王送去。听没?不像话,野小子们,一个个的,你们以为那泥坑好惹的呀,深不可测,知道不?”
我好冤枉,又不是我一个人要去的。哪一次去,还不是你家豆子非要去呀?豆子在那里被淹过一回,这就再也不敢让豆子去了。我们也不敢去了,因为俺娘也是很担心的。可是,奇怪的是去那些壕沟里玩耍,娘和海奶奶她倒是愿意的很呢。口里念念有词:“去野花沟吧,那里好呀,水浅,水清,水温柔嘞,那是天冲出来的壕沟,温和着呢。”
野花沟,是村庄里的所有壕沟的其中一条,每年雨讯来时,必定会有水的,那水清浅,而且砂石为底儿,有小鱼虾在里面慢慢游着,很轻松愉快的样子。村里人喜欢去里面洗衣服,淘米、洗菜。弯弯曲曲的野花沟,水多时,也可以在里面游泳的,好似一个大游泳池,恬静,安然。
别看经常下雨,但是依然要浇地的。因为需要雨时,不一定下,不需要雨的时,又哗啦啦下个不停。野花沟,就成了最好的水资源了,需要水时,就从里面引出来,不需要水时,又将水排进去。野花沟,你咋样对它,它都是默默的,从来也不发脾气,它是温柔的,它是美丽的,它是村人们认可的,最美壕沟。
二
夏季,一群孩子,几乎天天长在野花沟了。大家玩泥巴,抓泥鳅,洗衣服,钓鱼。那时候,已经上小学了,爹喊我:“谷子,不许去水边玩耍,听没?”
娘也喊我:“谷子,不要和野小子们一起玩泥巴,满身泥巴,脏不脏呀?野孩子呀,你?”
爹纯粹的农民,整日的与土地打交道,对泥呀水呀到不觉什么的。不让我去水边,大多因为怕溺水吧。娘呢,就不同了,娘是知青呢,大城市来的呢,就我那的名字吧,爹偏偏要叫我谷子,娘却给我取了文雅的名字,叫什么文博的。文博没人叫的,甚至叫文博都不知道叫得谁,一叫谷子都知道的,因为村里孩子都是玉米、高粱、小米的叫着。
娘让我打扮的也文静些,虽是个男孩子,也要文静不是?听村人说。关于爹和娘呢,还有一段佳话呢。据说,我娘那年才十七岁,就下乡来到了这偏远的小山村。一待就是好几年,那一年,已经二十几岁的娘,依旧美丽如花,自然提亲的不少。都被娘给回绝了,娘谁也看不上呢,想有一天还是要回到城里去,回到父母身边呢。
然而,一次,山洪暴发,整个山村到处都是汪洋大海似的,房屋庄稼被冲被淹,灾后,村庄到处都是一片荒凉景色,屋塌,庄稼冲毁了,牛羊牲口也不见踪影了。那真是满目苍夷,不忍目睹。娘正在野外放牧着村里的奶牛呢,突然的暴雨让娘真是不知所措,一头小牛被冲进水里,娘想去拉小牛上来。不想,非但没有拉上小牛来,自己也掉进水里,被冲进深深的漩涡,马上就会淹没在滔天洪水之中了。就在这危急时刻,发现没有及时回村的娘的村干部,民兵正在营救村民财物,同时派出正是民兵的爹去寻找在野外牧牛的娘,幸亏爹来得及时。
爹对我说过的,当时爹见到娘马上就要冲进漩涡,卷进滔滔洪水里。十分危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爹奋不顾身,跳进深水里,将娘救了出来。
一年后,娘嫁给了爹。
娘总是说呢,爹真的很勇敢呐,不然自己早就被冲到了大河大江里去,喂了大鱼了。再就是那头小牛,爹也给救上来了,那时的爹一身的力气,年轻又帅气。娘每次说起,脸上洋溢着幸福呢。
海奶奶说,虽然如此,但是,媒人还是她给做的呢。再咋着也得要有个媒人不是,爹找海奶奶做媒的,海奶奶叼着大烟袋,村口老槐树下一坐,就说起往事。这暴雨来得及时呢,虽然村庄受点损失,可村庄里也多了一位城里媳妇,还很有文化。
娘也不在村里牧牛了,那时村里还没有学校呢,自娘嫁给爹后,村里就办起了小学校,这下好了,十里八村的小孩子也就不用走得太远了,都来我们村上小学了。
村子里的壕沟也就更加热闹了,不仅仅我们村的人喜欢,别村子里的人也喜欢,都喜欢去壕沟洗衣服,淘米,洗菜钓鱼呢。
三
壕沟,说来,真是太有用了,娘说,若不是有壕沟,那村子里一下雨,水往哪里去呀。别说村子了,就是地球也是呀,若不是有壕沟江海湖泊,把水存住了,那整个地球表面还不是一片汪洋大海呀,那就不会有生物存在了,除了鱼海洋生物,再没有别的嘞。
必定,娘有文化呢,说的话真是有道理。我对壕沟也就更加亲了,从心里感谢这一条条的壕沟,有名的,没有名的,都记在心里。
要说娘要求我那是相当的严格的,就拿着说话吧,我在村庄里住着,自然就与村庄里的人们一样,说着人人都在说的老土话呗,一说都明白,也容易打成一片。可是,娘偏偏要我说普通话,像娘一样,不要学爹,太土气了。
为此,娘与爹争执着,一个说要说普通话,一个说要说当地土话。爹也有自己的一套呢,说是入乡随俗,说什么普通话,听着别扭嘞。村人们也听着生分不是?娘却说:“现在都普及普通话了,将来谷子是要走出村庄出去做事的人,不说普通话咋行?”
我就当着娘的面就说普通话,不当着娘就说土话。每次,娘听了我的普通话,都要纠正半天,这词发音不对了,那话不是这样说了。
娘要我到壕沟边去练发音,冲着壕沟里的水大声说话,不要羞怯,不要在乎别人听还是不听。要把话说清楚,讲的响亮,不要嘴里好似含着一块热地瓜,含混不清的。
我家有块玉米地就在壕沟旁,那里的玉米年年遭到水淹的,但是年年爹都要在地里种玉米,真是奇怪呢?我问爹,爹说:玉米高呗,别的作物会被淹没的,玉米没有呀,至少还能收下玉米来呢。
我每天总是穿着很整齐,无论上学还是下地去帮爹干农活,也是穿得很整齐很干净利索。娘手巧,自己会裁剪的,娘给我做小西服,还做上领带结,娘每天都把我打扮得洋里洋气的,从头到脚,穿戴的那是整整齐齐,利利索索的。
休息时,我听见娘的一声叫:“谷子,快呀,去和你爹锄地。”
我也习惯了,根本不换下衣服,扛起锄头就直奔地里去了。田野里有的是干农活的村人和附近村子里的人,见了我,就会说:“说着普通话,扛着小锄头。穿着小西服,下着庄稼地。”
说得一套一套的,开始,我不好意思,常了,也就习惯了。娘说:“要他们说去吧,穿着西装,干农活咋了?干农活说普通话又咋了?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农民也要穿戴整齐,也要说普通话的。新一代的农民,素质在提高嘛。”
娘还说:“说不定将来呀,唯独干农活的人气派呢。不仅说着普通话,还要会说外语,不仅穿着西服,还穿名牌最高档的衣服呢。农业在发展,农民要种好地,也要跟上发展,拍一拍身上不再是老土,而是粮食了。呵呵。”
娘还总是对我说,别人看不起农民,咱们自己绝对不能。而且,要提高自己,好好学习文化课。将来学农业,做个农业博士,回到村庄来,好好干好农业这一行。
说着话,转眼,娘老了,我也长大了。村里的壕沟也治理的有模有样了,或许走回村庄也因为这一条条壕沟的牵系吧。壕沟,村里的脉络一样,汩汩清流,日夜流淌。
我是离不开的,因为我早与村庄的脉脉络络交织在一起了。娘一辈子没有离开村庄,连城也没有返。我也不会离开村庄的,陪着娘,安静地守在村庄里,守着壕沟,守着咱的庄稼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