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岁月】返乡之路(小说)
这几天,远在甘肃定西老家的婆姨一次次地打电话,问汪长福什么时候返家,这不,他刚下班回到宿舍,婆姨又来电话了。他向婆姨解释,厂里已经放了一批工人回家了,自己和留下的工友要把手里的这单活干完了才能回去。最多三五天,大年三十一定会到家的。
婆姨在电话里嘟囔着,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呢……汪长福感觉到了婆姨语气中的焦虑,连连催问:莫不是家里出嘛事了?立马跟我说。婆姨吭吭哧哧了一阵,咱娘们子最近总是流鼻血,止也止不住,尿的尿和酱油一样,县医院也查不出是啥毛病,让咱娘们子去省上兰医二院检查伲。汪长福一听母亲病重脸刷地就白了,你这个捯糟婆姨咋地不早说呢?婆姨喏喏地说,我不是怕你着急嘛。我现在就去找厂长请假去。
汪长福跑出宿舍,远远看见厂长从办公室出来打开了轿车门,李厂长,李厂长……汪生福扯开嗓子喊着。李厂长皱了皱眉头,回过头来:你有什么事吗?我娘们子病了,我婆姨刚打电话说我娘们子……要送到省城检查……汪长福结结巴巴,语无轮次地说着。我知道了,明天你带上身份证到办公室找小张,哪天走等通知吧。说完,李厂长便一屁股坐进了车里,砰的把车门关上了。
早上上班后,汪长福向工长请了一会假,说是去趟办公室。汪长福进了办公室,正在整理文件的张馨头也没抬,随手指了指办公桌,放这吧。汪长福疑惑地问,厂里是不是要扣下我的身份证呢?张馨笑了,你想哪去了,是派出所要核实暂住人口的资料。赶紧回车间干活吧。
这一天,心神难定的汪长福几次在提压铁时将刚塑好的沙模撞坏,气的工长乱骂人。
几天来,汪长福多次给婆姨打电话,得到的消息都是病因还没有确诊,这让汪长福心里非常烦躁,工作时常常走神。这不,早上一上班就把粘土和沙的比例混错了,工长走过来拍了拍汪长福的肩膀,张馨让你去厂办拿你的身份证。说着递给了汪长福一张工资条,你的工资已经打到你的银行卡上了。收拾收拾下班吧。
办公室里,汪长福拿着张馨递给他的身份证和一张车票有些懵懂,高铁票也太贵了,广州到兰州就要一千多块钱呀!
我的哥呦,你就知足吧,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了给你买回家的票,两个手机同时上网,三天了才抢到这张别人退的车票,要不是厂长专门交代,我才懒得管你的事呢。
那一会儿我到银行取了工资把车票钱还给你。
我可没钱给你买车票,那是厂长掏的腰包。这里还有1000元钱,厂长让我交给你,让你到家了代他向你母亲问好。
汪长福急了,我去找厂长去。
厂长昨天就去禅城了,明天下午才回来,你的车票可是明天早上7点的。我这还有几个口罩你也拿去吧,说不定能用上呢。
汪长福望着张馨手中的几个粉色的口罩很是尴尬。别挑三拣四的了,这几天口罩都脱销了,有钱你都没地去买。
张馨将口罩硬塞到汪长福手中,你这人真不知好歹,赶紧走,赶紧走……记住了,明天早上7点的火车,在广州南站上车。
广州火车南站人头如云,汪长福直到坐在列车的座位上这才松了一口气。7点04分,高铁正点在广州南站发车,一路向东疾驶。盯着窗外看了很久,汪长福回过头望了望车内,一位扶着座位靠背的老人,身子时不时地随着列车的晃动而摇摆。大叔,您没买到座票吗?孙子坐着呢。老人指了指汪长福对面的座位,座位上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正在玩他的玩具。您到哪下车呢?汪长福问道。驻马店,中午就到了。您坐我这吧。汪长福说着站起身把老人按在了自己座位上。
老人说,儿子,媳妇在珠海上班,他是去儿子那儿接孙子回驻马店过年的。有人聊天似乎时间过得很快,不觉间火车就过了长沙进入了湖北。
突然,列车广播里传出了播音员的声音:旅客朋友们请注意,旅客朋友们请注意,现在播放通告,现在播放通告:自2020年1月23日10时起,武汉全市城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恢复时间另行通知。
11点23分列车徐徐驶进武汉,随着人流走出车站的汪长福左顾右盼,不知去哪里为好。
小伙子,你有落脚的地方吗?同车厢的老人问汪长福,汪长福摇了摇头。您有吗?老人也遥了摇头,这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啊,大人怎么都能对付,孩子总不能在露天里过夜呀。我帮您找个旅店吧。老人叹了口气,本想着四、五个钟点就到家了,身上的百十块钱够干什么呀。大叔,您别着急。汪长福从内衣口袋里掏出厂长给他的那一千元钱,这点钱您拿着,先给孩子找个歇脚的地方。说着,汪长福又从背包里取出几个口罩,这几个口罩您也拿着,给孩子换着戴。老人哽咽了,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在街头徘徊了几天,附近的一草一木,已被汪长福数了无数遍,现在的汪长福感觉越来越疲惫了,太阳穴入髓的疼痛让他难以忍受,胸口像似压了一块石板每喘一口气都要费很大的力气。汪长福知道自己病了,也知道不远处的那条街上有家医院,该不该去医院看看呢?
太阳要落山的时候,汪长福蹒跚地向医院走去。医院的门诊大厅内早已人满为患,时不时地传来几声孩童的哭叫,汪长福倚着墙,默默地注视着大厅内熙攘的人群。然后,默默地出了门诊大厅,靠坐在医院角落的一个花坛下。天黑了,下雪了。
东方的天边,渐渐透出一抹艳红。汪长福仰着头,挺着脖颈,急促地呼吸着凌晨的空气。这时,一阵熟悉的铃声从衣兜里传出,汪长福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用僵硬的手指按下免提,“啪!”从手中滑落的手机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长福,咱娘们子的病因确诊了,叫啥子睡眠性、阵发性血红蛋白尿。大夫说,只要不吃酸性的东西就不会有大问题的……电话里,婆姨的声音在空寂的花坛上断断续续地回荡着。汪长福咧了咧嘴,笑了,一滴从眼角溢出的泪,瞬间便凝固在了冰冷的脸上……
2020年1月29日正月初五于广东佛山南海珠江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