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韵】杏花微雨(散文)
一
阳春三月,杏花微雨,尘封已久的心灵悄然悸动,古有诗云: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那美妙的意境无时无刻不在熏染着我的大脑神经,游赏江南杏花村成了我最大的心愿。
那天,晨光熹微,厨房里叮叮当当,母亲已经起床为我烙饼。天亮时,我接过饼,听着母亲的嘱咐,骑上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出发了。
一路骑行,颠颠簸簸,哐啷哐啷,道路坎坷,崎岖难行。骑行好一会儿,天色渐明,进入山区,周围被绿色笼罩,多半是嫩绿的树叶,清新,亮眼,充满了生机与活力。空气也变得清鲜起来,山风习习,丝丝料峭,偶尔有几朵粉白的杏花映入眼帘。
一路打听,得知离杏花村已经不远了。人家渐渐多了起来,山也变得活泼起来,一路上溪水淙淙地流着。山路迤逦,小桥流水,山花烂漫,这儿一朵,那儿一簇,树木忽高忽低,有的绿成一片,有的只露出一点新绿。
杜鹃的歌声打破了山间的宁静,我不禁学它们叫了几声——“布谷、布谷”。我抬头仰望天空,天空阴云密布,渐渐暗淡下来,几声惊雷之后,一股冷风吹得我瑟瑟发抖,脸上突然滑落一丝冰凉——下雨了。雨很小,绵绵密密的,如牛毛,似花针,随风斜织,轻柔舒爽,如情人的长发轻触脸颊。雨持续下着,越下越大,山路变得湿滑起来,自行车的轮胎上黄泥越卡越多,最终被卡死,寸步难行,内心非常郁闷。索性将破车丢弃一边,独自倘佯于林间小道。
蓦然间,眼前一亮——那是成片的杏林。杏花村果然名不虚传,一朵朵杏花清逸玲珑,挨挨挤挤的,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它们“俏立”枝头,仿佛豆蔻少女,羞赧中带着一丝纯真,微雨将它们的小脸洗得洁净如新,清新脱俗。走近一看,五片白花瓣紧紧地围绕着丝丝花蕊,顶端黑点与内部的红色交相辉映。雨珠依依不舍地“噙”着花蕾,盈盈烁烁,它们仿佛在进行一场诗意的邂逅。
微风拂来,柔枝摇曳,落英缤纷,仿佛婀娜多姿的仙女扭动细腰,抛洒洁白的雪花。一片花瓣飘飘悠悠地从我眼前划过,落到地上,被风一吹打着旋儿,瞬间像一个跳动的小精灵,煞是可爱。
二
溇溇春雨如拉长的丝线,不停地下落,花朵在滴水,道路也变得更加泥泞。我的西装外套已经淋湿,头发已经浸透,雨水顺着眼眸往下流。虽然有些寒冷,但我全然不顾,继续择路前行。在林间不停地跳跃,尽量避免伤害那些落到地上的白色花瓣。一双白球鞋可就惨了,鞋底的黄泥越积越厚,最后双脚仿佛被钉在地上一样,哪儿也去不了。正在我一筹莫展时,突然发现前边的杏林里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她正冲着我微笑。我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但又忍不住不看,她长长的脸颊,红里透着白,明亮的眸子闪着羞涩,一根又长又黑的辫子直拖到腰部。她步伐轻盈,身姿曼妙,漫步在杏林里,杏花却甘愿为她点缀。我看了看她,再提了提自己那对沉重的双脚,瘦削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冲着姑娘嘿嘿地傻笑。
姑娘羞答答地将小脸一转,腼腆得像出水芙蓉一般娇嫩,然后转身就跑。我刚要喊她帮个忙,可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我怅然若失,无奈地选择旁边的一棵大树蹲了下来,靠着大树将一只鞋子脱了下来,然后将它拼命地往隆起的根部敲打,鞋底的泥巴甩掉了不少。正当换了另一双鞋子敲打时,肩膀被人用手轻轻地推了一下,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女孩。近距离一看,她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真是冰清玉洁,正如这泠沥的杏花一般清纯脱俗。
我就这样傻愣愣地看着她……突然又被她推了一下,原来她手上拿来一把雨伞和一双雨鞋。这两样东西正是我最需要的,我激动地接过它们,从胸口的西服袋里掏出五十元钱,准备买下时,姑娘连连摆手,冲我莞尔一笑,然后又像先前一样消失在林间。
有了这两件宝贝,我一路前行,轻松了许多。小小的雨伞之下竟能得到难得的静谧和温情,此时的雨越下越大,打在雨伞上啪啪作响,漫步杏林小道,周围被繁花簇拥,仿佛走进了白色的童话世界。花朵被雨水淋透,一滴滴地往下落,如珍珠一般晶莹剔透。杏花春雨,这令我想起两句诗来:“雨洗杏花红欲滴,月烘杨柳绿初浮。”这杏花不正像刚才的那个姑娘吗?她那嫣然微笑中释出的是一种善意,一种无私的大爱。
我与她只是萍水相逢,不要报酬地帮助一个陌生人——不,严格地说,是一个大男孩,这是我毕业的第一年,才二十岁,看起来更像初中生。或许在她的眼里,我只是一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而已。不管怎么样,我要上门感谢她的家人。于是,一路走一路问询,却没有一个人见过我所描述的那个女孩。难道她不是本地人?我不禁这样想。
快要走出杏花村时,天晴了,雨住了。一切都变得亮丽起来,一朵朵杏花迎着风笑盈盈地瞅着我,仿佛在呢喃细语,我却什么也听不见。
离开杏花村时,我委托村长一定要找到那个女孩,并将两样东西还给她。我塞了五十元钱给村长以示谢意,他死活不要。我离开时留下了那辆破自行车,也留下了难忘的回忆,走了一段山路,坐上了回乡的大巴车。
三
多年以后,每当想起此事,心潮澎湃,红衣姑娘的音容笑貌便浮现在眼前,没能报恩,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这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如今已过不惑之年的我,故地重游,感触良多。
那也是一个下着微雨的春天,所不同的是,这次我驱车前往,山区的公路已经修得平平整整,蜿蜒向前,杏花村开发了不少旅游景点。不大的村子有旅馆、商店、超市等等,应有尽有。我将汽车停在停车场,循着一条逶迤起伏的柏油路信步入村,路边杏花灼灼,俏展倩影,游客们拿出智能手机不停地拍照。道路再也不像当年那样泥泞不堪,游人在微风细雨中久久伫立,不是负担,而是一种享受。漫步在柏油路上,身边不时有汽车快速驶过,再也没有当年的静谧与和谐的氛围。一路上,游人如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来赏花的。我的眼睛在人群中不停地搜寻,潜意识地寻找一个姑娘——二十年前那个爱笑的红衣姑娘。哦,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她也不再那么年轻,或许也和我一样变得油腻不堪。如今,我由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中年大叔,身体发福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曾经年轻帅气的小伙儿。
我不停地搜索人群中的姑娘,可是始终没有找到当年的那种感觉。物是人非,今天的杏花村变得热闹繁华,不再是一个贫穷的小山村。我的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也许早当作废品弄到哪个旮旯里处理掉了。
我跟着人流不知不觉来到了新村部,经过打听,二十年前的老村长已经作古。他是最讲信用的人,我走后不久,他便打听到了那个红衣姑娘的下落。原来那个女孩先天性失聪,所以从小不会说话,成了哑巴。她的母亲是邻村人,那天带着女儿来杏花村游玩,顺便去办点事,人走后留下雨鞋和雨伞正好为我所用。当地人知道春天多雨,所以出门习惯带雨具。
老村长了解情况后,一直等我去,可是我迟迟没去,他在临终前,嘱咐儿子一定要记下此事,如果有人来问,就如实相告。如今,他的儿子也当上了这里的村长,正带着乡亲们大力开发旅游业,村民们都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噢?!那姑娘叫什么?家住哪里?”我用急切的眼光看着年轻的村长。
“这个我不知道。她的外婆家就在邻村,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哦。”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表示万分地感谢。
当我赶到姑娘外婆家时,邻居说外婆家没人了,老人家几年前去世了,姑娘家的人再也没有来过。不过临走时,我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我带着遗憾离开了这里,再次来到当年与女孩邂逅的林间小道。尽管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我站在这里,闭上眼睛可以清晰地回忆起当年的每一个细节来……
“嘟——”我的手机突然响起,“叔叔,听说您在找我妈,对吗?”
“对,对,对!”我声音嘶哑,激动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就在你身后呢!”姑娘突然笑出声来。
我猛地一转身,瞬间惊呆了,见到一对母女,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