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张家庄子瓦蓝的天空没有半片云彩。
　　 张子杰睁开，扭头看向丈一宽大炕的另一边。四床被子和枕头以各种姿态，懒洋洋地斜卧着，被子下空荡荡的。四个弟兄不吭一声，居然走得一个不剩。
　　 宰猪，是庄稼人十一腊月最大的大事儿。提前打招呼排队等。今天你家宰猪，我去给帮忙，明天我家宰羊，你来给我帮忙。大家心里透亮，这是个驴啃脖子工骈工的事儿，否则你用八抬大轿来请，我都不肖一顾。年猪宰完了，就到办年时候了。
　　 张子杰拍拍还有点晕的额头，记得昨天肉吃了之后，酒喝到兴头上，几个人都卯足了劲，一个不服一个闹腾半夜。迟了，结果离家稍远的弟兄被强留下来，和他两口子挤在丈一宽堂屋炕上睡了。他家只烧一个炕，他怕老婆到没生火没填炕的小屋里去睡，冻感冒，叫段芳睡在他右边窗根，其他人睡在他左边。
　　 张子杰口渴得难受，想叫段芳给舀缸子水喝。他拧过脸，老婆不在，被子叠得棱角见线地禅坐在炕垴墙根里，冷冷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发。偌大的炕上除了他，再连一个人渣子都没有，他觉得空荡荡地窒息。他无奈地用中指头肚子捣去眼角的眼屎，揭开被子，像长白条一样溜下炕沿，趿拉着条绒布鞋，拿起写字台上的红塑料马勺，几步走到门后的水缸前，弯腰，把胳臂伸进缸里，舀了半马勺水，低下头，喉结上下移动，汩汩作响，一口气就把马勺里的冰牙齿的水咂了个干净。把马勺丢进缸里，转身跨上炕，又钻进被窝。打了两个寒噤，嘘一口寒气，才觉咽喉的火被压了下去。
　　 张子杰再次用被子把头裹住，想继续再睡一会，可是一点睡意被厨房里叮当声音惊走了。他翻起来，趴在炕上，让枕头支撑着下望着太阳从墙头上翻进来，斜睨目光瞅着他一言不发。
　　 张子杰觉得奔波这一年中，今天是他最惬意的。他伸手拿过炕沿上的哈德门烟和打火机，抽出一只支，叼在嘴上，“啪——”清脆一声响，点燃了烟，猛吸一口，吐出恶心和一阵急促地咳嗽。他把半截烟狠狠地砸在地上，“把它妈抽啥着哩！”他开始埋怨自己，两杯酒就不辨东南西北，懊悔昨晚酒喝得太疯，烟抽得太多……
　　 门被推开了，段芳带着一股寒风，端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汤，两个熥得烫手的热馒头，放在炕沿上：“乘热吃，吃了起，赶紧切肉，把臊子炒了。眨眼就过年了，别人家的年馍馍都烧好了，我还什么都没准备，今年我也学杨四婆娘扣个麻辣肉、糟肉蒸什么的，来亲戚了端，既体面又方便。”
　　 “嗯！”张子杰答应着，拿过枕头垫在胸前，爬着端起蛋汤喝了一口，觉得疼痛从喉咙开始，隐隐落进了胃里。
　　 “你看你猪朋狗友的大老爷们，饭熟端碗，啥事不管，早上起来被子都不知道叠的，沟子一拍转屁股走人了！”说着脱了鞋，上炕，跪着边叠被子边嘟囔，“都是婆娘们惯得坏毛病。”
　　 “你说男人的坏毛病是婆娘们惯得，那你说婆娘们的毛病是谁惯得？”张子杰是男人，他最见不得婆娘们自以为是地对男人评头论足，他想维护男人的尊严，维护在家里的地位。扭头瞅瞅身边斜趟睡卧的被子，似乎找不到理由批驳段芳的嗔怪，端起蛋汤碗把剩下的一股脑儿灌进了胃里，没事找事地掩饰他的无语，“老婆子，我看你的沟蛋子圆溜溜的，越来越性感了，过来让我亲热一下！”
　　 “老不正经！”段芳扭头剜了一眼，码好被子溜下炕，“我给你说，以后有来人了，千万再别那样了，让人知道了多丢人！”
　　 “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张子杰觉得自己似乎没干过脸红的事儿，一本真正经地问，“你说什么事让你丢人了？”
　　 “什么事？提起裤子忘了人！”段芳不相信张子杰记不起昨晚的事，半夜自己睡得正香，他竟然把其他人当成空气，悄悄地爬上了自己的肚子……“昨晚，爬上我身子干那活。”
　　 “昨晚，我没有！”张子杰愣住了。
　　 段芳嘴张的大大的，硬是把下面的话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