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幺娘(情感小说) ——篱笆故事之三
建爷爷一言既出,第二天就为这事跑起路来,没过多久,他的想法就变成了现实——有关部门同意并签字盖了章。
春日融融,幺娘喜从天降,立即将生活用品从娘家全部搬了过来,还特地将平叔叫了回来,两口子精心置办了一桌酒席招待建爷爷和几个邻居,石屋里洋溢着另一番喜气。
建爷爷那晚特别高兴,眼睛时不时掠过幺娘身上,食欲大增,在平叔和父亲等人的夸奖劝说下贪杯喝得不省人事。
从此以后,幺娘白天在村里教书,傍晚回家打扫院坝并做些家务。石屋有了人照料,如一个被遗弃多年的老人经过了精心打扮,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与此同时,幺娘与我们的来往也多了起来,有时她到我家坐坐,有时也请父母上她家做客,还不时将平叔带回来的东西(如盐巴、蜡烛)送给我们一些,有一次还将一把稀罕的电筒送给了我家,我们的关系越来越融洽了。
此时建爷爷成了她的大恩人,幺娘对他的礼节自然不会低于所有的邻居,除了正常来往,她送去的物品更多。有一次我看见她带着糖果去看望建爷爷,建爷爷客气地说:“侄媳不必这样,你对我有这份心就够了。”建爷爷挽留幺娘多坐一会,但幺娘表示自己有事,立即离开了他家。
建爷爷似乎要把好人做到底,他不仅带人帮助幺娘清除了石屋周围的杂草渣土,还用黏土将石墙上较大的缝隙堵了起来,季节到来的时候,他又带人给幺娘家的自留里种上了庄稼,经过他的认真打理,幺娘家庄稼的长势并不亚于其他村民的庄稼。
听到这些事情,我心里更加佩服建爷爷了,可是牛儿叔的一番话让我心里产生了疑问。
那天牛儿叔路过我家,我和母亲都不想理他,但父亲和他打起了招呼。父亲劝他要勤快些,改变一下自己的境况,争取讨一个媳妇成家立业,又劝他不要拿人家的东西,以免被别人笑话甚至挨打。谁知牛儿叔满怀怨愤地对父亲说:“我偷个铲铲算什么大事?有的人不偷东西,只怕是想偷人!”
母亲听见这话,对牛儿叔更加不齿,说他真是烂泥糊不上墙,这辈子算是没救了。
父亲立即黑下了脸,严厉地说道:“牛儿住嘴,这些没轻没重的话怎么可以乱说呢?这些话要是被建叔听见了,你再多几只耳朵只怕都要被他揪下来。”
牛儿叔怏怏不乐地走了。我缠住父亲要问个明白,父亲不耐烦地说:“小娃儿别多管闲事。”
八
或许是害怕石屋里的冷清,或许是为了避免一些风言风语,又或许是为了尽孝,不久幺娘就将幺婆接到了石屋里一同生活。婆媳俩相处融洽,石屋里多了人口和喜气,生机又增加了不少。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场重病彻底击倒了幺婆,很快她就离开了人世。
为了体现自己的孝心,平叔请来了阴阳先生做法事,各种丧葬物品摆在屋子和院坝里。幺婆没有别的儿女,一切要靠平叔和幺娘操办,幺娘和平叔还要按照乡下的风俗守灵,哭哭停停,停停哭哭。幺婆的灵柩在家里停留了八天才下葬,那期间幺娘和平叔累得脱了人形,石屋里增加的那点喜气早被晦气冲散了。
乡下还有一个说法是,死人下葬七天后魂魄要回来(俗称回杀),此时看见谁就会带走谁的魂魄,以便向无常鬼交差,换得自己早日转世。
丧事一过,平叔就要返回镇供销社,幺娘的害怕情绪重新升起,和平叔一起来向我家求助。
平叔递给父亲一支烟卷,父亲表示自己不会,平叔便自顾自地抽起来,指头和牙齿都被焦油熏得黑黑的了。抽烟中,他的喉咙里涌上一口痰来,他咳了咳,将痰吐在我们周围。
幺娘忍不住抱怨他说:“叫你别抽烟,你就是不听。还不把痰吐远点!”
平叔说:“你别管我。”
幺娘便不再理他,向母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就是晚上再去给她做伴。
平叔此时却改变了想法,责备幺娘说:“我就不明白,石头房子那么坚固,住在里面有什么害怕的?”
幺娘正要解释,母亲却先开了口:“平娃啊,你咋一点不懂女人的心思呢?”
平叔摇摇头,表示自己对母亲的话也不明白。
现场沉默了一会儿,父亲看着我家院坝外的那道木篱笆对平叔说,为了增加屋子的安全,你家何不也在院坝外修建一道篱笆?平叔思考了一会,表示这主意不错,但木篱笆容易损坏,要做就做石头围墙,中间再安一道铁栅门,夜里只要锁上铁栅门,啥贼也别想进去了。
但围墙的修建需要时日,即使建成也不能消除石屋里的冷清气氛,幺娘眼中的忧郁依然存在。我妈便说:“小琼别怕,这几天你先在我家住宿,以后不管修不修围墙,只要平娃不在家,嫂子夜里都过来陪你。”幺娘听见这话,心里才长出了一口气,表情放松了一些。
幺婆去世后,建爷爷又经常光顾幺娘家,几次过来都看见母亲在场,他只好闲扯几句就离开了。
没过多久,平叔就请来了几个石匠修建围墙。那围墙非我家的木篱笆可比,高大,厚实,谁要想翻越,没有楼梯绝对是无法办到的。母亲说,有了围墙,她和幺娘住在那石屋里心里便踏实得多了。
围墙修建期间,平叔在家呆了较长一段时日,在他离开不久,幺娘的肚子里蠢蠢欲动起来,数月后她就生下了一个白胖的小子来。
孩子的出生消弭了幺娘的害怕和孤独,她对母亲说,自己老添我家的麻烦实在不好意思,以后母亲夜间就不必来陪她了。母亲见她一扫愁容,祝贺完毕也就没再坚持,只是偶尔派我或亲自前去看看她们母子。
九
母亲生日那天,父亲特意为她做了一些糍粑,午宴上的食品虽然简单缺乏,但我家的气氛却是非常的热闹。母亲高兴之余,想到幺娘和平叔时不时给我家送过物品,便叫我给幺娘母子也送一些糍粑过去。
天色已晚,雨点不住地降落。我带着斗笠,提着装着糍粑的篮子小心翼翼地来到幺娘家,见她家围墙间的那道铁栅门还没上锁,便顺势走了进去。
此时屋子里已经亮起了烛光,但却没有一点动静,而幺娘的神态更是让我大吃一惊,只见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几缕头发散乱地垂在脸部周围,一个人闷坐在凳子上,眼泪随着烛泪一起滚落不停,而孩子就睡熟在旁边的摇篮里。
也许是“噼里啪啦”的雨声遮没了我的动静,幺娘并没发现我的到来,及至我连喊了两声“幺娘”,她才陡然回过神来,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将我叫进了屋子里。
我将糍粑递到她的手里,向她表达完父母的问候,立即就要告辞,谁知她却要我坐下来陪她说说话。我找不到离开的理由,只好坐在了她的旁边,像一个木头人一样不知如何开口。
但我的留下对她似乎很起作用,她犹如打了一针鸡血似的振作起精神,强装着笑容问起了我家做糍粑的原因。听完我的说明,她用羡慕的语气说道:“你爸妈真好,你们家真幸福!”
沉默了一会,她又问起了我上学的情况,我如实回答初中快要毕业了,她便祝福我将来考个理想的学校,不要像她这样当一辈子民办教师,又说,要是平叔能像我一样有点文化就好了。
我起身再次告辞,她悻悻地送我出门,院子里黑沉沉的,夜雨下个不停,我又感到了坟墓一般的气息,只想早点离开那里。谁知幺娘到了铁门边并没有立即关上铁门,而是倚在门边看着我,一副很不情愿让我离开的样子。我走出了一段距离才听见铁门被关上的声音,回头再看她时,只见她家那道大门如一张巨口吞没了她的身子。
十
谁也没有想到,中考前的冲刺阶段我的学习成绩竟然突飞猛进,中考结束后,我虽然没有考上理想的中专或中师,但还是考上了一所全县著名的重点高中,仅此亦可算得上村里破天荒的事情。
喜悦过后我的学费便成了我家最大的难题,父母绞尽脑汁,多方为我筹集学费。父亲向平叔提出了请求,平叔解囊给了我家极大的支持,还说要是咱们家族里能出个大学生,他这当叔的脸上也就有光了。不用说,平叔的慷慨让我们都无比感动。
就在那时,学校里突然传出了一个好消息:民办教师可通过考试进入中师深造,毕业后身份自然转变为公办教师。
兴奋过后幺娘的心里开始了犯难:自己具备的那点知识连平日里最基本的小学教学都有些吃力,如果就这样去参加考试,无异于痴心妄想自不量力!但是这样的好事就摆在面前,如果不去试试,将来就可能后悔一辈子。左思右想,她最终还是下了决心:不管多难都要努力争取!
一天,幺娘独自来到我家,向我的父母提出,要我在暑假期间帮助她补习功课。我家刚接受了平叔和幺娘的帮助,父母正愁无以为报,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最初几天,我给幺娘补习完毕就回了自己家里,但白天幺娘被孩子和家务牵扯了精力,她决定利用夜里的空闲时间继续补习,每天一学就是深夜。幺娘又向我和父母提出,要我夜间就在她家住宿。父母并没有多想,也答应了她的请求。随着我对环境的逐步熟悉,我对石屋的恐惧感也逐渐消失了。
那时我除了文化知识在全村首屈一指,身体也变得强壮,体力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了一般的成年人。白天幺娘做家务时,我便主动替她分担一些重活,脱光了膀子挑水、劈柴,幺娘便递给我毛巾擦汗水,还特意为我做一些好吃的,有时数量不多,她便把自己的那一份让给我。遇到孩子醒着,我便逗弄起他来,如果他哭泣,我便把他抱在怀里晃悠,此时孩子便会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来。此时幺娘便丢开了学习上的难题,脸上也泛起了灿烂的笑容,夸我和孩子“这一对叔侄真是合得来”。我一愣神,提醒她,我和孩子乃是兄弟关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笑着表示歉意,随后又分辩说,按年龄来说,我当孩子的叔叔也是可以的。
天气炎热,幺娘薄薄的衣衫时常被汗水打湿,紧紧地贴在她的身子上,身上凸出的部位显露无遗。有时我也脱掉上衣,一边指导她做作业,一边给她和孩子扇扇子,有时她见我在作业纸上演算,便凑拢身子仔细地观看,裸露的肌肤不注意就挨着了我的胳膊或后背,樱桃般的乳头不时触碰着我的肌肉,微风一样的气息刺激得我的神经有些紧张,体内初生的荷尔蒙不免让我产生幻想,有时忍不住便会偷瞧她几眼。有几次她似乎觉察到我的举动,特意地对我笑笑,我便有些神情恍惚,想起了一些书上描写美人的词语:闭月羞花、明眸皓齿、回眸一笑……
夜里我们就着烛光或煤油灯光补习,光线不好,我便半侧着身子,让她在我的身前演算题目。她精疲力尽还要坚持,身子便时不时倒向我的身体。有时她在我身后看我演算,不注意打起了瞌睡,身子便软软地靠在我的身上。有一次她生病了,浑身软弱无力,要我扶她到床上休息,在我去给她弄药的时间里,她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当我递给她药时,她竟然抓住我的手不放,我不知所措,突见床头桌上放着一个镜框,里面贴着平叔和她的黑白结婚照,我这才猛然警醒,意识到平叔对我家的好,意识到我和她和平叔之间的关系……
又一次我睡到半夜,突然听见屋后又传来沙沙的响声。我意识到又有贼人光临,顾不得穿好外衣外裤,开了门如一头初生的牛犊一个箭步就冲出了屋子,对着外面大喊:“哪个敢来偷东西,就叫你有来无回。”屋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周围重新变得静谧下来。
星月当空,薄雾缭绕,夜晚变得出奇地美好。我返回屋里时,只见幺娘已在大门口等着我,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而小的白色内衣,两根吊带在肩部垂挂着,乳房上部、肚脐以及大腿以下全部裸露着,整个人如一块雪白的玉石惹人怜爱……
但是,平叔的影子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想法走向了自己居住的屋子。
幺娘一直跟在我的后边,嘀咕道:“有你在身边真好!”她伸出一只手来拉住我的手,我又想到了平叔,正要抽出我的手,这时隔壁突然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她身子猛地一激灵,骤然撤回了小手,沉默了片刻,无可奈何地哄孩子去了。
十一
出乎意料,一条流言悄然在村子里传开来:平娃总怕别人给他戴绿帽子,千防万防,他没有防到自己的侄儿。
牛儿叔也在人前笑说:那娃儿(指的是我)到嘴的肥肉都不晓得吃,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
建爷爷也在父亲面前戏言:如果哪天你儿子给你抱回个娃娃,你该称那娃娃为侄儿还是孙子呢?
母亲从这些话中听出了端倪,立即将我叫了回去,叮嘱我以后不论多晚都要回自己的家住宿,还叫父亲每天晚上来接我,免得我走夜路害怕。我只得听从了母亲的安排,每天为幺娘补习完毕就起身告辞。
这以后,村子里的那些风言风语很快就消失了。
遗憾的是,那个暑假的补习并没改变幺娘的命运,幺娘参加考试还是名落孙山。
假期里,我从高中学校回家,听母亲说幺娘还想找我给她补习,但母亲回答她,我的高中学习时间只有两年,这期间包括假期在内一点耽误不得,如果我不能考上大学,我们全家的付出就白费了。幺娘听见母亲这样说,只好打消了主意。
两年后我终于考上了一所师范专科学校,尽管不是什么名牌大学,但在村里也是没有先例。全家兴奋之余,父亲在一个酒厂里给我找了一点事做,让我勤工俭学挣一点学费和生活费。幺娘知道我家的难处,在资金方面她和平叔又出不了多大的力,便没好向母亲提出让我给她补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