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幺娘(情感小说) ——篱笆故事之三
三年的师专生活很快就结束了,我被分配到NC地区一个局级单位工作。数月后的一个上午,我突然接到幺娘打来的电话,说她今年参加“民转公”考试成绩终于合格,她报考的是我所在城市的师范学校,由于分数勉强上线,她对录取没有十足的把握,希望我能找点关系与学校那边通融一下,一定要把她录取进去。
原来幺娘这几年并没有放弃“民转公”的梦想。她将孩子交到娘家抚养,自己一门心思补习。在我走后,村里新调来了一个公办老师,他是师范毕业,学习基础很好,幺娘就时常向他请教,经过几年的奋斗,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因为工作关系积累起来的人脉资源让我很快找到了突破点,师范学校的领导给了我明确的答复:没有问题。我将消息转告幺娘后,幺娘的激动告诉我,她的喜悦是从来没有过的。
十二
幺娘入学的那天,平叔是陪着她一起来的。她穿着一身雪白、带有运动气息的服装,那样子似要向新的人生目标发起冲锋,脸上的兴奋还显露着。而平叔头发长而乱,脸上胡子拉叉,上身着一件背心,下身则穿一条短裤,脚上穿一双破旧的凉草鞋,指头和牙齿还是一如既往地黑,样子和乡下愚昧的农民没有多大分别。
幺娘见我看平叔的目光有些异样,带着歉意地说,她曾叫他进城前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形象,无奈平叔就是不听,这才弄成了这个样子。话语中对自己没有完全尽到妻子的责任很是惭愧。
我连忙说我了解平叔,没有关系,然后请他们在外面的餐馆里用餐,吃饭期间幺娘自始至终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倒是平叔显得有些不冷不热。
吃完饭,我提出送他们去学校,幺娘答应要得,平叔却表示了拒绝,对幺娘说:“咱们给侄儿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还不够吗?这点小事何必劳烦他呢?”幺娘见平叔说得有理,便也改变了主意。
学校离我工作地并不远,我告诉了他们一条捷径:穿过一座公园就能到达学校大门。
平叔提起行李只管低头前进,幺娘吃力地跟着他,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从那段距离中我看到了他们之间的问题——虽然他们做了多年夫妻,但两颗心从来就没走到一起,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篱笆”,那“篱笆”厚得如同他们家的一道道石壁!
这以后,幺娘一有空就来看望我,有时给我买点衣服鞋袜,有时请我一起吃个便餐,有时也顺便在公园里闲逛一阵。有一次我们正在她学校附近品尝小吃,她的一个室友专注地打量了我几眼,问她是不是找到了心上人?幺娘抿嘴不答,不置可否地笑笑。
有一天我问她,那天平叔来送她上学为何显得不高兴?她这才告诉我,平叔听信了她和那位公办老师之间的风言风语,一再阻止她们来往,为此两人吵过多次架,但幺娘决心要通过“民转公”考试,身边又找不到别的人请教,便始终没有让步。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这次见面后直到初冬我们才又相见。这一天幺娘里面穿着一件不厚的毛衣,外套一身落地长裙,个子显得高挑了许多。她脚上穿着高跟鞋,头发还被烫得卷卷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像个外国人。
简短地寒暄后,幺娘告诉我,前不久她请假回了一次娘家看望孩子,父母也把平叔请了过来。见到她的这身打扮,平叔心里很不痛快,讥讽她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她则回敬了平叔一句“土包子有什么好?”两人越说越气,并再次动了手,她一气之下就去镇上法庭提出了离婚。法庭通知平叔到场,平叔也表示和她过不下去了,法官遂做出了“准予离婚”的判决,儿子归幺娘抚养,唯一有些值钱的石屋两人都留给了儿子。后来幺娘才知道,平叔在镇上早有了相好,离婚后就入赘到了女方家里。
幺娘一边向我倒着心里的苦水一边抹眼泪,我只得不停地劝说。后来我问她两年师范生活结束后有什么打算?她就反问我能否帮她在NC市里或附近找个工作?我说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啊?她对我的回答有些失望,表示不管怎样都不想再回那石屋里生活了。
事到如此,我对她爱莫能助,只有默不作声。
十三
一开始单位的一些同事还把她当做了我的意中人,后来得知我们之间的关系,一些好心人便热心地给我介绍起了女朋友,几次失败后,我才与一个女孩初步确立了恋爱关系。
有一天我正好与女友在公园里约会,突见幺娘出现在我们面前。乍然相见,她也感到了十分意外,愣愣地看了女孩几秒钟,迅疾地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转身快步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我的女友出差去了外地,下班后我正感无聊,突见她向我走来,说自己已经在附近等了大半天了。天空阴云密布,我怕她回去时淋着雨,和她随便说了几句话便催促她离开,谁知她并不担心下雨,要我陪她到公园里散散心。
下雨了,我们停在公园里的一座亭子中避雨。她问起了我女友的情况,我如实作答,她便说我的女友听起来并没有多么优秀,如果她是我,就不会急于确定恋爱关系。她说着又恨起自己来,说自己年幼时太不懂事,太没有主见,轻信了父母和媒人描述平叔好处的话语,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做了儿戏。
她又说起我们俩在石屋里的经历来,说我给她补习的那段时光才是她最幸福的日子,这辈子有了那样一段时光,即便死了也值得。此时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柔情蜜意,问我是否愿意娶她为妻?如果我能娶她为妻,她这辈子为我做牛做马都可以。
她的身体离我越来越近,最后贴住了我的身体,双手紧箍着我的脖子,身子开始颤抖,嘴唇疯狂地亲吻我的脸部。我被她这突然之举吓了一跳,一边叫她“幺娘”一边推开她,她则一边吻我一边要我别叫她“幺娘”而叫她“琼”,还要我抱紧她的身子……
说实话,我上高中以后就是一个人在外打拼,遭遇了人世间的许多冷眼后,我最渴望的便是这样的情意,如果换作别的女孩,我心中的防线恐怕早就崩溃了。但是,在我与她之间,我始终觉得隔着平叔的影子,甚至还有乡下人的闲言碎语,而我是没有勇气去冲破那道坚实的“篱笆”或“墙壁”的,何况今天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自己心目中的伴侣!
想到这些,我再一次推开了她的身子,心中对她的行为很是抵触。她这才明白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泄气变成了一朵萎靡的花朵,两行泪水“哗哗”地流着。过了一会,她走进雨中,让雨点击打她的面容,脸上湿润而散乱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像个疯魔,然后她才回到我的身边,突然再次抱住我的脖子,猛地一口咬住了那里的肌肉……
一阵剧烈的疼痛后,我的颈部留下了几道深深的齿印,几滴鲜血从那里渗了出来。幺娘这才放开了我,恨恨地对我说:“这一口是你应得的,我要让你一辈子无法忘记我!”
十四
“幺娘”毕业后不得已还是回了老家。经学校领导批准,她留在了乡完小教书,学校并腾出了一间房子供她工作和生活使用。在此之前,村里那位公办老师也调到了完小,住处就在“幺娘”的隔壁,由于在补习上曾得到过他的巨大帮助,“幺娘”一直和他保持着较为亲密的关系。
但是平叔那边的工作却出现了问题。供销社改制只留下了极少的工作人员,平叔因为没有文化成了减员的对象,此时他的婚姻又出现了问题,他再次离婚后净身出户,不仅成了无业游民,而且变得一无所有,寄居在供销社一间破旧的仓库里。
这样无可奈何地过了一段时间,平叔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回到乡上租房做起了屠宰生意。眼看日子有所好转,他的心里重新萌生了与“幺娘”和好的愿望,并拜托我的父母帮他说和。父母劝说了“幺娘”几次都没有效果。
失望之下平叔干起活来也有些心不在焉,一次杀猪中他被一头猪猛地撞到了地上,小腿一阵剧痛。他气急败坏地抓起身边的铁棍,用力击打在猪头上,那猪没哼几声就断了气。
平叔的小腿痛了好几天,后来去医院检查发现了胫骨骨折,治愈后便带了残疾,从此再也干不了重体力活。这样的结果对于没有文化的他无疑成了巨大的难题,除了体力活,他还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呢?
生意没法做了,乡上的房子自然也没法租了,平叔没有经过幺娘的同意,就回到老家打开了那座石屋的门锁,从此一个人住在了那座石屋里。
作为一个男人,平叔自然是不怕什么鬼怪和贼人的,但是孤独、寂寞、无助却也成了他无法回避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情绪中又增添了怨愤和嫉妒:他怨愤幺娘不念从前的夫妻情分,嫉妒幺娘在学校里过着“舒心”的日子;尤其是当他听闻幺娘和那位老师之间的来往就更加生气,觉得那位老师就是隔在他和“幺娘”之间的“篱笆”和“石墙”,并发誓要清除它。
一天傍晚,北风怪叫着刮过山岗,刮过石屋。平叔悲怒交加,拄着那根杀猪用过的铁棍悄悄来到学校里,恰逢那位老师有事进入了幺娘的屋子,里面随即传来了两人的笑声。平叔妒火中烧,手持铁棍冲进了“幺娘”的房间……
一声惨叫后,那位老师倒在了血泊中,命归黄泉。
幺娘赶紧来护那位老师,谁知平叔下定了决心要棒打“野鸳鸯”,对“幺娘”也没留情,一棍敲在了她的脑袋上……
学校里的其他老师闻讯前来,将平叔堵在了屋子里,并立即报了警,等待平叔的自然是法律的严惩。
幺娘虽被送进了医院抢救,但出院后就神志不清,最后疯疯癫癫地栽倒在了村边的一个池塘里……
十五
当我再次面对这座坟墓一样的石屋,我也在反思自己对幺娘的所作所为,为自己从前的不拘小节和态度模糊而忏悔;联想到平叔在这里因忍受不了孤独寂寞而产生的极端行为,我便理解到了幺娘在石屋中的巨大痛苦——因自己年轻时的懵懂和父母的虚荣而带来的苦难人生,她一辈子都在努力挽救和挣脱,并大胆地寻求真爱,但终因自己人小力微而失败,这是她的悲剧,也是世俗社会的悲剧!
面对这样的结果,我只有祈愿幺娘在天堂一路走好,祈愿这样的悲剧今后在人世间不要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