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萝筐·岁月】难忘故乡的水井(散文)
一
泰山西麓,层层峰峦,其中牛山(穆柯寨)向西延伸一列砂岩山,处在群山的最边缘。经过亿万年风化,造就了遍布肥城西北部的包有一层厚厚黄沙的沙质土壤,我的故乡就坐落在这里。
一条小河绕村而过,村因水美,水因村亲。因为这条小河的缘故,村子里水位浅,打井很容易,所以故乡的水井很多。
我家位于村子东部,平日里取水的井位于小河东岸的田地边。水井边种着几棵粗壮、树冠高大的花椒树,花椒树适应性强,有极强的生命力,成为井边一道独特的景致。井壁用石块垒砌而成。井水甘冽,给我们带来了许多甜美和欢乐。二叔和小姑常年去那挑水,我上初中以后,也渐渐承担起挑水的责任。
那时的我长得矮小、瘦弱,挑水对我而言算是一种挑战。记得第一次挑水,是在母亲的催促下硬着头皮去的。当我顺着被水桶漏出的水打湿的小路来到井边,看到西邻二姐打水时,我顿时惊呆了。本以为挑水只是个力气活,没想到竟然还需要高超的技巧,这个技巧活就是翻水桶。
水井里的水面一般距离井口较远,打水时用麻绳拴住水桶将其缓缓放入井中。当水桶底部与水面平稳贴合时,抖动麻绳将水桶贴到井壁上,然后将手中的麻绳轻轻轻提起并稍微用力向贴合井壁的相反方向来回一甩,让水桶整个翻转过来,并下沉到井水中。等整个水桶完全沉下去之后,就可以均匀用力将水桶缓慢上提,如此这般就能打上来满满一桶井水啦,那一连串的贴、抖、甩的动作就叫做翻水桶。翻水桶翻得好打上来的就是整桶水,翻得不好只能是半桶甚至少半桶水,事倍功半不说,还会成为乡亲们的笑谈。
邻家二姐翻水桶的功夫干脆利落,她根本不用麻绳拴住水桶,而是直接用扁担勾着水桶伸到水面上,来回摇晃几下,猛地一翻,水桶倒扣下去,停顿两三秒后,再用力一提,满满一桶水哗啦啦地被提了上来。更让我钦佩的是,她不仅能打上满桶的水,而且极少让桶脱钩。与她相比,我是自惭形秽的。且不说能不能打上满桶的水,单是水桶就掉下去好几次,无奈之下,父亲只得用大铁钩捞水桶。
井下是沙质土壤,最容易塌方。水桶若移到塌方的地方,铁钩够不到,就很难捞起水桶。最后只得打听着借助一组吸铁石来打捞水桶。
知耻近乎勇,为了不被人笑话,我虚心跟邻家二姐求教,在二姐手把手的教导下,我终于掌握了翻水桶的技巧。没用多久,我也可以像二姐那样潇洒地从井里提上满满一桶水了。
因水质好,我们村做豆腐和做豆腐皮的有好几家,都卖得特别火,受到了附近村镇的乡邻和位于我们村南的陶阳煤矿职工们的热捧。豆腐皮炒葱丝或炒白菜丝成了可口的下饭菜,成了我记忆中的家乡美味之一。每次回到家,我都以吃上一顿豆腐皮为荣。
家乡的水井井壁上还生长着一种能治病的小叶植物,我的一位同学家的水井里就有几棵。这种神奇的植物长在井壁上,叶子圆形,叶面呈绿色,长有很多小腺毛,叶背面颜色呈红紫色,有斑点。村里人都叫它虎耳草,学名叫金线芙蓉。农村人常用来治疗中耳炎,效果特别好。方法也很简单,先清理耳朵的脓水,再摘下虎耳草,用干净的棉纱布把虎耳草的叶子包住,揉碎,使劲挤出汁液,再滴到耳朵里面,急性中耳炎症要连续使用多日才有效果。看着他们全家人都很金贵的样子,我打消了要一棵的念头。不想许多年后,偶然听说那同学家的井坍塌了,不免懊悔惋惜。
二
那年,我家分家单过之后,作为家中长子的我自然分担了一些家务活,每天挑水雷打不动。那时,我常去家西南角的一口深井打水,井边立着一根安装单人拧(打水的架子)的石柱子,石柱子中间靠上位置凿有一个孔。后来,井被人家盖起了院墙围住,不再方便打水,我就去大爷爷家西边的水井打水,那口水井是大爷爷和三爷爷几家共同打出来的,给附近的人家带来了方便。夏天晚饭后,人们摇着蒲扇出来乘凉,聚在水井附近谈天说地话家常。这个说,碳酸氢铵虽然便宜,就是不如二胺见效快。那个说,再来上一场透雨,玉米丰收就有保障了,不知谁又说,谁家的小孩学习好,在班里数一数二,准能考上好大学……夜已深,微风乍起,小孩在凉席上已睡着了,天上,星星眨着眼睛,也要入眠了。
后来,父亲在家自己挖了一口井。先是挖了两三米土层就到了砂层,再挖一两米就出水了,再往下挖了一米多,用桶把浑水提干净之后继续挖,直到最后提水的速度再也赶不上出水的速度为止,这井就算挖好了。静置了一天之后,就能打水用了。
井口用几块大石块垒起来,高出地面二十公分,井口附近安放上一口大缸存水,洗衣、洗菜、浇花真方便,也解除了出去挑水的劳顿之苦。后来,压水机逐渐普及,父亲也焊了一个压水机,有碗口粗,自己用橡胶垫坐了个密封圈。安装完毕,舀上两大铁舀子水,开始一上一下使劲压。十几下后,一股清澈的水被压上来,弟弟见了高兴地跳起来,从那以后,弟弟总是抢着压水。
有了压水机之后,我就把挑水用的扁担挂在了墙上,想着以后再也不用挑水了。然而生活中到处存在变数,随着陶阳煤矿生产规模的扩大以及地下矿井的不断掘进,采掘巷道已深入村子下面。地下的水位不断下降,村北的水库干涸了,小河也干涸了,成了一条季节河。许多人家里的水井常常见底,我家的井水也只剩个底了。有水井的人家不得不将水井继续深挖,可挖井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水位的下降,没过多久井又干涸了,村子里仅剩下几口十几米深的水井还有水。
井是自家的,水是大家的。那些有深井的人家就准备了长井绳,让来打井水的人使用,还笑脸相迎,笑脸相送,一口水井也促进了邻居间的和谐。
我家的水井还是干了,父亲把压水机卸下来,仔细地看着水井底部,目光有些凝滞。我从墙上摘下扁担,要去二爷爷家打水,父亲答应了。于是我又担起了给全家人挑水的重担。
十几米的井绳勉强够到水,再也没法洒脱自若翻水桶了。再加上路远,身材瘦小的我挑一桶水还是有些吃力,但一想到一家人都要吃水,心里便有了更强烈的责任感,脚下也有了力量。
父亲说,城里人不用挑水,只要拧开水龙头就能有水喝真方便。我开始羡慕那些用自来水的人,期待着有一天,我的家乡也能用上自来水。
三
随着煤矿不断开采的影响,村里的房子开裂漏雨,渐渐成了危房。最终在1993年,全村整体搬迁。搬迁之后打了机井,自来水管也铺进了各家各户,从此全村用上了干净卫生的自来水,彻底摆脱了对水井的依赖。大家感觉幸福踏实,开心的笑容绽放在脸上。
村子搬迁后,原址早已物是人非,被承包改造后种上了速生杨,而那些老井很多被填埋,我已分不清那些带给自己深刻记忆的老井的位置,只有在记忆中还能找到模糊的印象。
大前年,三爷爷去世过五七,我正好在家,就去帮忙。三爷爷生前说,死后要埋在老家所在的土地里,还要靠着他挖过的井,家人遵从了他的要求。亲人烧纸祭奠,忍痛哭泣。完毕,大家纷纷找着自己家的位置。唯有一口井还存在着,就是我常去的老家西南角的那口水井,石立柱还在,镌刻着我深深的乡愁。我们用井的位置判断出各自老家的大致方向,再用眼丈量出距离,目光停在了那心中聚焦的地方,很久很久。
家乡的水井养育着一代又一代人。岁月匆匆像阵风,人无法留住岁月的脚步,但能留住美好的回忆——恍惚中,孩子的打闹声、村里人爽朗的笑声,父母召唤儿女回家的声音,以及小河流水的声音仿佛在我的耳畔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