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瀚】从来银杏不负秋(散文)
时值三秋,西风飒飒,一场缠绵的秋雨,洗出了银杏叶深藏的金黄,看起来是那么靓丽,那么夺目。
曾几何时,入目银杏树,尽是郁郁葱葱,苍翠欲滴,人们在浓密的树下乘凉纳阴,讲着关于夏天的故事,萦绕属于夏天的憧憬。而今,才发觉我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本以为旺盛的季节会陪伴我们很久很久,却正当肆意挥霍的时候,蓦然发觉已然物是人非。正所谓时光悄逝,季候难羁。虽感叹韶华易逝,我却喜爱银杏变黄的姿韵。
远远望去,一树树金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风姿无限,魅力无穷,仿佛就是披上了黄纱的瑶池仙女。近看,一把把金黄的小扇子,无比精致玲珑,微风拂过,显得那么柔弱娇俏。想到它们不久以后将会纷飞飘零,很容易令人产生怜惜之情。
我偏爱被秋凉染黄的银杏叶,正如有人喜欢盛开的牡丹。曾特意去北京地坛公园,领略那条饱享盛誉的银杏大道;也约好友登过香山,赏红叶的同时,去看那里的银杏正黄;更是常见小区一隅和作为行道树的银杏,每日陪伴在我外出的路上,无一爽约。偶然翻出上学时的日记本,里面也夹着一片银杏叶,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银杏时的留念。
从来银杏不负秋——银杏,因秋天有了灵魂;秋天,因银杏有了韵味。
上周日是个好天气,闲来无事,打算去小区里那几棵银杏树下,捡拾一些白果,拿回家处理后尝尝鲜儿,顺便拍几张银杏树风韵正浓时的照片。却未曾料想,等我到银杏近前才发现,八号楼那位老太太已先我一步。八号楼的老太太姓于,是我们小区的回迁户,有七十多岁的年纪,为人和蔼可亲,热情周到,小区里的邻居都喊她于姨。
开始她和老伴独居,前年老伴去世后,儿女们商议接她去同住,她死活不肯。好在身体还算硬朗,生活自理没有问题,“顺者为孝”,儿女们也只好随她。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去年春天于姨患上了老年痴呆,时而明白,时而糊涂,但只一样,谁要接她离开这个家,她就又哭又闹。儿女们只好雇保姆伺候她日常起居,晚上也会轮流来家里陪伴。
前些年的秋天,她老伴在世的时候,常见她用轮椅推着老伴来树下捡拾白果。从攀谈中得知,她老伴患有哮喘,还常常半夜咳嗽,不知从哪里听说,用当年白果煮水喝能治此病。于是每到这个季节,她都拿个塑料袋,来树下捡拾白果,一蹲就是小半天。
自从她老伴前年夏天去世后,已经两个秋天不见她来捡拾白果了,不知怎么今天她又来了?只见她穿着厚厚的秋装,半蹲在地上,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费力地捡拾落在地上的颗颗白果。包裹在白果外面那层黄色的果肉,已经烂如稀泥,并散发出一阵阵的酸臭的味道,她却丝毫不在意。
她的保姆是一个比我大几岁的中年妇女,此时正站在一旁玩手机,见我来了,笑着打了声招呼。而于姨,只顾专心地捡拾她的白果,丝毫没在意我的到来。
“今天老太太怎么想起来这儿拾白果了?”我问保姆。
“唉,已经连来好几天了,每天将落在地上的白果捡拾干净,才算罢休。”保姆叹了口气说。
“最近于姨脑子还糊涂吗?”
“怎能不糊涂呢?有时小便都不去厕所。那天趁着我买菜的工夫,竟然把家里的醋喝了半瓶子,我回来问她酸不酸,她说那是矿泉水酸什么。哎呀呀,我临出门时才喂她喝了水,这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她呢。得这病的不好伺候啊,得眼巴眼的盯着,不然不知道能搞出什么事情。我要不是看着这一年多她儿女信任我,对我还不错,我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你们干这行也不容易啊,不过人都有老的时候,遇到了就多担待担待。”我劝说她。
“谁说不是呢。这不前两天带她出来透气,看到地上掉落了一些白果,便急眼似的捡拾起来。然后这几天就没间断,吃了早饭就闹着出来捡白果,我拗不过,只能带她来。”保姆的神情一脸无奈。
“哦,哦。我找她聊几句,看还认识我吗?”
我轻轻走到于姨身旁,蹲下身子,笑着打招呼:“于姨,您还认识我吗?”
她慢慢抬起头,直呆呆地对我笑了笑,没有言语。
“我来帮您捡吧,捡完了好回家。”
我刚捡起一颗白果,却见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眼神突然变冷,似乎对我充满了某种敌意。我正诧异的时候,只见她低下头,快速地用手将身边的白果撮成一堆,大把大把的往塑料袋里装,已不在乎里面掺杂着一些枯枝残叶,丝毫没有了刚才一颗一颗捡拾的优雅。
我恍然大悟:她以为我来是和她抢白果的!难怪我们家乡有句俗语,有着“小小孩儿,老小孩儿”一说。
保姆见状,“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也尴尬地笑了笑。
“于姨,您别误会,我是帮您捡的,我不要,都给您。”说着将手里的白果,放进于姨的塑料袋里。
她这才放松了警惕,紧绷的脸慢慢松动,又浮现出刚才慈祥的模样。
我尝试着和她攀谈:“于姨,您捡白果做什么用啊?”
她望了我一眼,没有作答。
“怎么?于姨您不认识我了?我是七号楼的小林啊,以前常和您聊天。”
她仿佛一下子记起来了,兴奋地说:“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小林啊。”但只此一句,说完又恢复了平静,低头捡起了白果。
我又向前凑了凑:“于姨,您捡这么多白果回去怎么吃啊?”
她紧望着我,又瞥了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神秘地对我说:“小林啊,我跟你熟络才说的,你可不许跟外人讲。”
“您放心,我就想和您学点东西,绝不和外人讲。”我忍住笑,学着她的样子,压低声音。
“这个白果可是好东西,能治大病。我家老头子身体不好,这个就是给他治病的偏方。等下我送你一些,你可不许告诉别人,不然都来捡,我就捡不到了。捡不到,老头子的病就好不了了。”说着她手伸进塑料袋里,抓了几颗白果,颤颤巍巍地递给我。
我忙接过来,又放回她的口袋里。她见状也没再坚持,只是满足地笑了笑,就又低下头捡起白果来。
听完她的一番话,我这才明白,原来她即使患上了老年痴呆,心里也一直没忘记老伴的病情,想着捡白果回家治疗老伴的哮喘、咳嗽。可孰知,他的老伴已经去世两年多了。
也许这就是纯粹的爱情,也许这就是放不下的牵挂,也许这就是老人心中最后的记忆。这些不因时间流逝而泯灭,不因病情缘故而淡忘,而恰恰是这种不掺杂任何想法的真情流露,最能令人感动,至少我是心头一颤。
看着她认真捡拾白果的样子,我也不便再打扰她的执念,只是默默地帮她捡拾,直至将地上的白果全部收进她的塑料袋里,她才满足地跟保姆回家了。
满树黄金叶,串串菩提子。望着银杏树上满眼金黄的叶子,我更加喜爱这些小巧的精灵,因为我越看越觉得它们像极了爱心的形状。那一串串黄澄澄的银杏果,沉甸甸的压弯了枝条,圆润的像爱情里的点点滴滴。而它们的美,足以温暖整个深秋的微凉。
从来银杏不负秋,一场相思几人愁。感叹之余,我突然想起才女李清照的一首词:
《瑞鹧鸪•双银杏》
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橘可为奴。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
谁教并蒂连枝摘,醉后明皇倚太真。居士擘开真有意,要吟风味两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