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陕南土菜(散文)
土菜不土,精致得很哦。老家的百姓,用了好几代人的智慧,才有了土菜,土菜,和漫长的岁月一样,沉厚,精致,丰腴。
很长时间,也很难吃到地道有味的土菜了,我就用文字,在纸上炮制一席土菜,自己解馋,也以飨读者吧。
一
这些年咱老百姓托党的福,生活像坐了火箭——越来越好,吃穿住用高标准了,是咋好咋吃,啥好用啥,一点也不比地球那头的老外们差到哪去,惹得不少外国哥儿们不远万里来到咱家,走走看看吃吃住住,“古德”连声不断。更有些贪心偷师的还“迪艾歪”几个小菜,时不时地放到微博上美美地晒它一整子,好不炫耀。哎!谁让咱大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呢。
说到菜,自从咱大中国人见识了啥西餐咖啡、意大利面的阵势;尝过了三四五星南北大菜生猛海鲜,基于老先人们寿比南山的养身理念,就不得不说说那些藏在外婆家乡,埋在老婆心头的农家土菜喽。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小时候有几个不是把红苕疙瘩、洋芋粑粑当做美味记忆的?但尽管艰苦,地道的农村阿婆还是要在每年的正月整治出几道拿得出手的菜肴。
二
在外婆的家乡,像酸辣肚丝、葱爆腰花,擦菜子闷肉,豆豉蒸肉,红莲炖猪蹄等等,那些想起来就让人流口水的杀猪菜堪称陕南汉阴的看家菜了。不要小瞧了这些乍看极为普通的土菜,这里面可是有的讲究哟,一是这菜的原料极为考究,不是特别环保新鲜,就是做工精致复杂,有些个菜光是原料准备就要耗费近小半年咧。就拿豆豉炒腊肉来说吧。先是准备豆。那豆是农家自己头年留下的种子种出来的,不是现在的啥转基因的种,没有一点化学原料的影子,用的都是农家土肥,收获的时候,也不用机械,拿一种叫镰架的家什,铺在干净的黄土场院里一下一下地敲打出来,待晒干之后,老婆婆们一颗颗选出来的。再来说做。可不是啥时候都能做的,一般都是老辈们看过黄历,选在进九之前的一两个周,挑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婆婆和媳妇把那豆子端到水井边上,打来干净的井水淘洗,晾干水汽,放到柴火大灶上来煮。柴是上好的硬木和松枝,锅是乌瓦镜面大锅。大火将豆子蒸熟,香味真的是能飘出好几里哟,惹得那些小家伙们满院子乱跑要吃。常常是家里老辈、孙儿们先尝一碗,他们说软硬合适好吃,那就是火候到了,蒸豆出锅。下来是第二步,俗称涨涎。豆先一边晾着,这边要做的是选麦秸,不知道了吧?这是个加香的诀窍,选那收麦子时预留的金黄色麦杆,剥去枯叶,一根根选出来,剪成一尺半左右长短,用开水烫过,稍晾一会儿后,垫在水竹子编就的箩筐里,一层麦杆一层豆子,装进去,用棉被把框子扎严实,放在阁楼上干净暖和的地方等它发酵,大约七八天后,豆子都会起涎,有点像现在美容界时髦人士说的纳豆那种颜值了,豆色金黄微微透亮,宛如老坑黄玉般温润玲珑,拿起一颗能看见细若游丝的豆涎,气味清香微甜,像早春的茉莉花般沁人心脾,这是第一次发酵。之后就又是晾晒了,这中间要加入事先调制好的各式香料,还要细心地照料好,以免灰尘或者小虫子来捣乱,这个任务基本是姥姥们和小孙子来完成的,照看的时间大约有个一两天,这也有个名堂,叫嗮涎料。然后就是装坛了,豆豉二次发酵,把嗮好的涎料装入事先备好的土坛子里,这也是有些讲究的,坛子是用本地粘土烧造的家什,也是当地罐罐窑里的上乘货色,要说造型那是粗狂豪放,古朴大方,在农村老乡家随便你挑,都能找到几个传家几十年的老罐罐,你要是选它几个器形各异的放在那个专家教授的博古架上,不是吹牛,保准有人拿这当古董艺术品。再来说封坛口,用得是夏天采集的干荷叶做挡口,上面是草炭灰,最后再用荷塘的泥封得严严实实,那是不准有一丝漏气的。最后就是把坛子放到院子里,让它经历酷九寒霜日晒夜露,“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等它成熟咯。
等到腊月初,正是好日子,正午的太阳可人而又温暖,像恋人的目光照得人心里舒舒贴贴的,豆豉也该出缸了。这一天要说最高兴也是最紧张的就是这家的媳妇了,老话说巧媳妇巧媳妇,巧不巧可就看这一下子了。开缸香味扑鼻,预示媳妇能干、手香,能旺夫发家。一家人特别是那老掌柜阿公就把个旱烟袋,吸得勃勃地直冒烟,眼睛里那可全是说不完的高兴呀,婆婆呢?就一脸的神气,意思明摆着,看我把个儿媳妇调教得有用吧!少掌柜老公只一个劲地给看热闹的乡亲们递烟,在大家喜悦羡慕的笑声中,用憨厚而又有几分狡黠几分赞许的眼神瞟一眼媳妇,这豆豉的主人在这众目睽睽下,收到这悄悄的表扬,可不比给她买了几身好衣裳还要高兴,因为这不光是到过年家里待客的体面菜,也还是她在妯娌乡亲间立足炫耀享有话语权的资本呀。
不要以为这就算完了,才不是呢,那出缸之后还要再晾晒等等好些个我也说不清的工序哟,所以说嘛,光是这个材料能有几个人有耐心来准备呢?至于后面端上桌之前的精细烹调过程,在这就不一一细说了。
三
还有更其妙的,唯恐你不懂得。
土菜,最能代表陕南人的待客礼仪,客人来了,土菜伺候,已经形成为陕南人的待客之道。
这几个菜可是有级别的,啥子呀?你“老几”没搞错吧,我好稀罕菜还有个啥级别呀!对头,你没听错也没看错,这菜还真不是谁都能吃的着,对应着你的辈份,和主人家的亲疏远近,还有主家对你的稀罕程度咧,一般不是本地人都不大懂。老汉阴都晓得有个“四盘子八碗”的说法,只要看主家上的菜就晓得这家掌柜对你的到访有多喜欢啦。汉阴农家来客一般不讲究啥八大凉碟,四荤四素的,吃的是“功夫菜”,喝的是自家种,自家地里长,自家烧锅酿的“甜杆酒”,讲的是个“细”字,想想,仅一个豆豉炒肉的原料都要耗费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再来看看,为了喂大一条过年猪要耗费多少物力财力呢?想必,打过猪草、喂过猪食的哥们儿都晓得吧,一条猪只有一副腰花,一个猪肚,挑了最好的胛缝肉现杀了给你做来吃,难道你还不知道自己的尊贵,觉不到主人家的盛情吗?要真是不懂的话,那你就真“二”了,会被老辈子用滚烫的烟锅,略带责备地轻轻敲几下脑壳说:“你娃子呀,真是个二球嘞!”
往事如烟,现如今的九零后、零零后,已经很少能够有机会见识这些“传说”了,那些封存在父母记忆深处的土菜,已不仅仅是一道菜,更是一段抑或心酸抑或欢快的历史烙印呀,传承的是勤俭持家的家风,醇厚好客的美德,更是对家人、对亲戚、对朋友的无限祝福,表达的是坦荡和温暖。
哦,久违了,我家乡的“土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