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箩筐·岁月】屋前的“王树”(散文)
王树,即松树。老家的人为什么把松树叫做王树,我猜想,与其长得高大、挺拔的外形有关,给人一种威风凛凛,有王者的气质之感。
我的老家在山里,四面被树木环抱,用一句好听的词来描述,那就是,我的故乡掩映在一片青翠松柏之间。松柏就是指松树和柏树,除此之外,故乡还有杉树。松树、柏树、杉树,三种树木算松树最多,杉树次之,柏树最少。物以稀为贵,相反的,物以多为廉。越是少的东西越值钱,越是多的东西越便宜,松树虽然最便宜,但松树的用途却最广。原来农村盖房子用的栋梁、楼板、栋柱、椽等等都是松木材料,因为松木容易栽,长得又快,木质又坚硬,不像柏树和杉树,很难成“大材”,虽然有些家具用料非杉树柏树不可,但是松树更能挑起“重任”。
老家屋前的一片空旷地上,长着三颗特别高大的松树,它们在周边众多树木中,给人一种“高松出众木,伴我向天涯”之感。无人能说出,这三颗树是自然生长还是有人专门种栽,总之,它们明显区别于其他树木,记忆中,一开始就很高大,之后的几十年,似乎也从没再长大过。它们呈直角三角形的三个点分布,三颗树的生长点高低不同,但一样挺拔。笔直的树干直插云霄,像是撑着老家的整个天空。树顶的枝条,不疏也不密,常年青翠的松针,均匀分布而又错落有致,冬天大雪的时候,松针上的积雪,像一丛丛白色的鸡冠花,风起时,积雪簌簌随风而落,没来得及到达地面,雪便化成了水。小时候的我们,最爱站在树下,看雪从树顶飘落,没风的时候,我和伙伴们一起用手掌击打粗大的树干,试图引起树的震动,将树顶的雪击下来,无奈松树兀自嵬然不动。我们也曾试图爬上树顶去摇,但终因其长得高而心怯,也因其三人合抱粗的树干而无法抓手而作罢。
前些天回老家,不经意间,发现屋前的那三颗高耸入云的松树不见了。那么粗,那么高的三颗松树怎么会突然没了呢?偷伐是断不可能的,区区几颗松树值不了几个钱,如今建房多以水泥钢筋为主材,极少有人再拿松木来做柱子了。迷茫间,我向常年在老家的一个少年朋友阿华打听情况,他告诉我说几年前,松树得了虫害,由于没人懂得治理方法,这三颗伴随着村庄的建立而成长起来的松树逐渐没了生命力,政府为了不将这种病虫向其他树木传递,要求村里统一将得了虫害的松树砍掉,斩断传播链,所以就于前几个月安排人把树砍倒了。
伴随了我几十年的三棵大松树,突然间一齐倒下,不能不让人感到惋惜。我循着小时候走过的小径,找到了其中一棵最大的松树生长点,望着那尊被电锯切平了的树桩,顿时勾起了我少年时的一幕往事。
那年我家盖房子,需要大量的石块。父亲请来了石匠开岩取石。开岩点就选在离松树不远的一座岩壁上。石匠先在岩壁上凿出一个深一米多的小孔,再往小孔内填炸药,最后用雷管引燃炸药,爆炸产生的巨大杀伤力将岩壁崩开,崩开的石头大部分还是很大,石匠再将已经脱离开岩壁的大石块,用凿一小块一小块地再次凿开,分割成大小适中的石块后,由父亲与我抬到屋基上,每次炸开的石量有限,钻孔炸岩工作断断续续进行了两个年头。
石匠钻孔没有机械,人工钻起来很费时费力,大半天也只能钻二三十公分深,而且还需要小工做帮手,几个人劳作累了时就去松树底下歇息。夏天,猛烈的阳光照射下来,松树粗大的树干影子就是我们的遮阳伞,我们可以躲在树影下喝口茶;秋风起时,我们可以把树干当挡风墙,躲在墙内抽根烟;冬季,又可以躲过刺骨的寒风,站在背风而又有暖阳的光线下搓搓双手,跺跺脚。
松树底下的一块平整的土地上,被我们用扁平的石块摆起了一张稍稍高出地面的石桌,那是我们用来摆放饭菜,吃饭用的,因为离家远,为了节省时间,每天的点心都是母亲送到松树下来,摆在石桌上,石匠用完餐后母亲把碗筷收拾带走,而石匠则又立即投入到工作中去。
松树给予我们最重要的另一个作用还在于它能挡住石壁被炸药崩开后飞出来的部分小碎石。开岩取石是一项不算小的工程,需要蛮力和技术兼具,作业人员还需时刻关注现场情况,特别在点燃雷管,引爆炸药后,人不能离开现场很远,又不能离炮眼很近。离远了,现场实时状况不了解,躲近了,碎石飞起来对安全造成威胁。这个时候松树便成了石匠安全的保护神。多数情况下,我们做帮工的会提早离开现场,躲到较远的,有山体掩护的位置,确保安全,而松树的树干则留给石匠一个人。他在点燃导火索后跑到松树干后,紧贴树干,屏息宁气,待到“蹦”声响起,看零星碎石落到地面后,石匠便一声哨响,告知其他人员,危险已经解除,于是我们纷纷从远处跑来。
春去春又来,花谢花又开,两年后,我家的房子也盖起来了,石匠也完成了他开岩炮取石的任务,带着几根钢枪和铁凿走了,但那棵松树依然高高矗立。它就像故乡的一个守护神,继续守护着乡亲们的平安与幸福。
岁月轮回,斗转星移,世上没有长生不老的东西,人也是,树木也是。虽然松木面对外界的百般摧残,它依然不屈不挠,昂首挺胸兀自挺拔。但终究也是没法逃脱大自然中一切事物的生死轮回之属性。
少年朋友阿华待我看过松树桩回来,看我一副失落的样子,知道我心生惋惜了,他拉着我的手,很睿智地说:“松树活着是风景,死了也是栋梁,不要可惜了。”
是啊!活着是风景,死了也是栋梁,说得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