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走入内心深处的花(征稿·散文)
一
马兰花马兰花
美丽芬芳拥抱着阳光
青幽幽的草原上
蓝幽幽的马兰花
青幽幽的草原上啊
蓝幽幽的马兰花
马兰花马兰花
微笑在家乡的牧场……
一阵清脆歌声,脑畔泛起了联想的涟漪,它瞬间把我的思绪带回我的家乡。
家乡的黄河、碧野、青草、绿树、蝉鸣……,这些温暖陪伴我成长的乡间事物,一起涌入我的心绪中。
还有村庄里,那些欢乐不知愁滋味的花季少女和青涩少男,都留在了我生命清新记忆里。
我家就坐落在黄河左岸,一个只有百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庄,仅距黄河五六十米之遥。站在村西头那棵树冠茂密枝桠粗壮的大榕树下,即可听到黄水滚滚东逝的涛声。尤其夏季暴雨之后,河床涨满,黄水喘急,夹着泥沙打着滚儿地,拥挤着夺路向前奔去。那涛声传得很远很远!
在村西,那一片黄河冲积平原的泛着盐碱黄土坡崖上,散散落落地长满了马兰花、苦菜花和蒲公英。
这些花,它们扎根于同一片瘠壤薄土,吮吸着同一片含有盐碱水质的乳汁和水分,沐浴着同一片阳光。
对于它们,这些花啊!
谁人呵护?谁人浇灌,施肥?
它们生于斯长于斯,它们无法选择环境,它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这些花,它们毫无怨言,甘于寂寞,也无遗憾。它们没有娇艳,没有柔美,它们自然生长。只有上天给予的一点颜色,或红或黄或绿。
它们更没有唐诗《题都城南庄》中,崔护笔下的“桃花依旧笑春风”中让人羡慕的桃红柳绿。
这些乡间贫瘠的土地上,生长的最最普通的、没有品相的花,其貌不扬,看似没有什么欣赏价值,几乎和杂草同日而语。但是,这些花很有灵性,懂得生在人世间,自有价值和使命。发出自己的光和热。
在农家女人的眼里,这些花很实在。不是华而不实。是我们穷苦庄稼人的救命花、可食花。
她们认定苦菜花、蒲公英,这些其貌不扬的花,不可小觑。它生在这个这个世间,就有存在的意义。应与这些花为邻。与这些花为伴。
因为这些花,委实帮助过穷人,救助过当地的穷苦百姓。
最令我少时记忆尤深的是,在那个年代,全家经年口粮的短缺、那种贫穷的煎熬让我痛彻心扉,铭记难忘。
特别是每年开春,由于家里三代同堂,人多口粮少。头一年的秋粮到年末岁尾,九成已经吃光,而转年,春脖子长,到芒种麦收尚有两个多月,这段青黄不接的日子,实在难熬。更实在愁坏了奶奶这个当家人。
奶奶是个刚强人,虽不断文识字,全家大事都由她独挡。经过大事件,件件滴水不漏。大伯父闯关东三江平原,四叔被日本掳掠去当劳工,五叔当兵参军打淮海战役,这些大事都由她老人家掌舵定夺。一个小脚老太立得家规,十几口大家族个个臣服,没有敢起屁儿的。三房儿媳妇,更是以老太为核心。没有家务事。给啥吃啥,给啥穿啥。
二
一位哲人说过,贫穷是一道无形的绳索。贫穷是一种磨练意志的煎熬。富人有富人活法儿,但穷人也有穷人的生存之道。
那年开春,天刚放亮,奶奶、母亲、四婶和五婶,就一起㧟着竹筐,去村南那道河沟子向阳坡的高岗处,去挖苦菜花、蒲公英。春寒乍暖,别的花草尚在冬眠还未苏醒。只有苦菜花和蒲公英提前发芽,快快生长,有的叶厚棵大根粗,挖一棵顶两三棵。四婶手脚快,干活麻溜儿,不到中午就挖满一筐。四婶说,这花有灵性,是专为咱穷人而生的花。它在悄悄在帮着穷人的忙。然后,又去帮着奶奶把竹筐挖满。干完,四婶两只手都染满了绿色。
到了中午,四人全部挖满竹筐野菜。急忙赶回家,奶奶和母亲负责把菜分成两组,四婶抱柴禾点火烧大锅,五婶去水井挑回两桶水,把苦菜花和蒲公英,用开水焯一遍,再用少许地瓜面搅拌。上锅蒸半个小时。饭菜烹饪味道沿着黑黑的大铁锅边腾腾冒出来。直忙得灶房热火朝天!
全家一起上桌开饭,全家人吃得很香很饱。就这样,一家人平安度过了青黄不接的两个多月,接济了口粮短板。活得无病无灾,无忧无虑。年复一年,何患之有。真感谢这些其貌不扬的苦菜花,蒲公英,婆婆丁,更得感恩我们农家女与花为邻,与之相伴的行动。
都说药食同源,这难道不是事实吗?苦菜花,蒲公英从中华药学理论来讲,祛火降燥,舒经活络,通便下行,济贫行善。
这是中国人的生存哲学,顺其自然,利用自然,与花相拥。
又过些日子,榆树在春风中不停地吹啊吹啊,终于吹开了花。它无声无息地结出了圆状果实——榆钱儿。没几天,满树的榆钱儿成熟了,挂满了树冠。榆钱儿特别霸道,树冠和所有枝桠都长满榆钱儿,密实得几乎看不到榆树叶。
奶奶对榆钱儿情有独钟。她说,榆钱即可生吃又可蒸熟吃。便吩咐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妹妹们,采集一些新长成的榆钱儿,和上很粘的榆树皮磨出的榆皮面与一半玉米面,蒸出榆钱饽饽。
有一次,饭桌上,奶奶讲起一桩她和她大儿子之间的伤心往事。她说,那年,大伯父拿着一锅新蒸的榆钱儿饽饽,闯关东去了。那年伯父19岁,血气方刚,和村上同伴大鞠子一起上路。走时带着兴奋劲地说,昨天刚剃了光头,等头发长长了,能用手抓起来的时候,就到了关外三江平原了。他,一个追梦人,憧憬着不可预知的美好未来,梦想着抱着大金砖回来。能风风光光、锦衣还乡、娶妻生子、复兴王氏家族基业。村头,大榕树下,大伯在送行的爷爷奶奶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奶奶又给他一个小包,包里装了六个玉米面与榆钱儿制作的香饽饽。他接过小包,突然,他真的坚持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贴着娘的脸说,有爹娘这些榆钱儿饽饽垫底,壮行,儿子一定会顺利到达三江平原的!
然后,挺起胸膛,满怀豪气地沿着爷爷年轻时曾走过的中东铁路线,朝东北方向远行!
三
院子里,我家有两棵爷爷栽种的槐树,每年都开着满树的白花。那白花花一树的槐花,花虽不大,但洁白无瑕,纯洁高尚。串串蕾蕾,厚厚实实,蜜蜂们热情高涨,采撷槐花粉,酿出世间最上乘甜美的槐花蜜,那蜜透明、纯正无瑕疵、波美度高。
槐花落了,便结了一串串鼓鼓的并蒂槐豆。爷爷看到这些说,槐豆可是个好东西,苦菜花。老人家每年仔细地把槐豆摘下来,晒在土房房顶上,等十天半月的,风吹日晒的。房顶光照强,温度高。槐豆晒干了,收了两面袋槐豆。等明年春天缺粮时,把槐豆拿出来脱皮,冷水泡一天,再上锅开水焯一遍,然后,冷水拔一遍。最后,蒸熟,拌上咸盐吃,又当菜又当饭.
少年时候,常常拿镰刀背小筐,跟着爷爷去黄河河谷给牛割草。
一道绵长的高高黄土坡崖,长出了层层清脆的嫩草,是牛所最爱的青饲料。堤上还生长着郁郁葱葱的多年生灌木红荆条。红荆条花朵不大,颗颗花蕾,圆圆的,呈辐射状排列着,层层叠叠。却散发着清清的暗香。且香期较长。
间或散落着挺拔玉立的株株白杨,与袅娜依依在和风中飘拂的垂柳和一些杂树。在红荆条与杨柳之间,匍匐生长着柔弱的小草,密密麻麻,青青翠翠。而草丛间星星点点挺出不知名的小花,红的黄的紫的白的。
阳春,村民农作间歇,或牧童将牛羊拴在树上,躺在阳光下的草丛上。採撷几朵小花。放在脸上鼻上。那淡淡的幽香飘逸萦绕,不时随风忽而飘然而至的泥土芳香,沁人心脾。
夏日,午间赤日炎炎,地面晒得烫脚,庄稼叶儿干渴地打蔫儿。高个的爷爷,扛着蓑衣或苇席来到河堤上树荫下纳凉消夏。滚滚的黄河水水面上,习习凉风带走酷夏的暑气。
深秋,长长的河堤上,红荆条首先被霜染红了,过了十来天低矮的树叶也被染红了,再过十几天所有的秋叶都将染红。这一抹绯红,沿着长堤委委婉婉,向东沿着黄水奔流的方向延展开去。站在距离大堤二里多远的地方,向长长的红叶大堤望去。似晚霞似彩虹,似鲜血浸透飘逸着的红色长条绸缎,那是一道层林尽染的靓丽风景线。若迎着朝霞映照,夕阳送霞看去,更是天公赐给乡间的艳照。煞是好看。让人大饱眼福。
在村子南街那条窄窄长巷的巷尾尽头,是一方偌大的水湾,湾水中长满了林林总总的芦苇和荻花。
芦苇长势繁茂,两米多高,挺拔向上,随风飘摇。荻花一到秋天就开满了紫花。一层层一片片,叠叠层层,像是浅浅的紫色花海。
四
村庄在,老屋在。每次回乡,老屋里的故事,故事中的老屋,挥之不去!让我久久浸润着清风流水般的乡愁、乡情、乡恋之中。
芦苇荻花长势繁茂随风摇曳。安东尼曾说,不要走得太慢,花会凋谢的。也不要走得太快,那样,花还没有开。
然而,在我心中却有一种永不凋谢的花。无论慢走它不会凋谢,快走它尚在含苞。那就是,锻工铁匠父亲的砰然四溅的“钢花”!
钢花是盛开的花,是耀眼夺目的花,闪烁光能的花,以最大的动能向四方溅射的花,具有巨能穿透力的花,敢于燃熔阻断其前进任何物质的花!这钢花不是几支,不是几束,而是成片成片向四方扫射喷涌而去!
父亲不惧高温,傲然于锻钢炉前!将钢料在锻钢炉内,不断加热升温。钢料由黑变暗红,由暗红变绯红,再升温骤然钢料变白,直至炉火纯青。
钢温已到1600多度,必须把控好火候。然后,父亲飞快地将钢料夹持在铁砧上,用小锤在铁砧上点击导引,四叔和五叔,一人在正前方,一人在侧右方。抡起16磅大锤,与父亲合力,轮番锻打。瞬间钢料在三人重锤锻打下,钢花向四周砰然四溅,直射父亲的护胸围裙!护膝以及护脚遮布!那真叫个:密集的高温钢花,将父亲的脸颊、颈间、双臂来一个全覆盖喷射!
父亲,一生与钢花为邻,一生与钢花为伴。一生在高温度高强度高烟尘氛围下劳作,胸襟被灼热被灸烤被辐射,朝朝暮暮,日日夜夜。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至,父亲“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那一刻。
想起那些年,父亲上有老下有小,拉扯一大家子人,几亩薄田,庄家长得像兔子毛,亩产很低,口粮年年缺口大,每天毛粮1人还平均不到1斤。父亲真的太难了。他种地打铁,两头忙。此外,还得供我去北京读书。
他的一生,终生忙碌,只为别人作嫁衣!每想至此,我都泪湿满襟。父亲乐观,带着全家老小,知足平安地度过了一个个丰年或贱年,怀着感恩的心,总觉得上天护佑。
恍惚间,我的眼里起了雾,似乎看到父亲驼着背弯着腰,在茅草屋的铁匠炉前,炉火映红了他坚毅的脸庞,他汗流浃背。
父亲,我想对您说,最开心的就是听那叮当作响,清脆的铁锤声声了。这敲打在心头的声音,如一首歌,在清晨寂静的村子里,传过村西头那棵大芙蓉树冠,传向旷野,传到黄河水面,和着黄河水的涛声,传向更远的远方。
谢谢啦,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