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重建神殿(外九首)
重建神殿
这里摞满词语,并在原始的无序中
相互碰撞,饱满的空寂有如万山重叠。
而天地间众物,比如一株秋英,
它的淡蓝色的轻微颤动,
就能替囚徒们打开牢狱之门。
于是,重建神殿的努力
驱策想象的良驹驶向广莫之野。
广莫之野,那王者独居之处,
没有文字,只有静观:
辽阔的疆土将从空中闪现。
不朽的呼唤
这里,一个澄澈的湖,安睡在
宁谧的晨光里。
蓝色的微波荡漾时,那是它在做梦。
它有一个辽远的梦。
我只有伪装成少年,才能
潜入它的梦中:这样的机会已经很少。
我疲于跋涉,又像焦灼的时针,
在望不到尽头的荒漠里不停地打旋。
我看到有限的事物纷纷破败凋落。
我看到事物的意义正在改变颜色。
昨夜新长出的胡须,
摸上去像生活一样刚硬。
而大海的喧响仍久久不息,
那是来自宇宙深处的不朽的呼唤。
我来到偏远的夜的荒墟
我来到偏远的夜的荒墟。
清冷的月亮宁静如黄金雕像。
什么时候,我开始追逐一棵树?
这空旷的一生,总是
为莫名的欺骗所左右。
我不再叹息,动手建一座房子
暂且栖身。我不能嫌弃它的简陋。
还有多余的木料,就焚烧一空吧:
岁月的肩头负荷有限。
当然,黑暗和死亡总要带来巨大的悲伤,
但我满意这地方,不打算再离开。
河畔的祭奠
无数灰烬在夜空里急遽上升,
那是亡者的寒衣。
在陌生的河畔,我点燃两支香烟。
不可原谅:荒芜的日子总是滋生
遗忘,甚至可耻的背叛。
就让沉郁的目光溯流而上吧:
那个孩子,正趴在西北老屋的炕头。
他把自己编织进沙哑的故事
和纯净而温热的梦中。
我像上帝一般俯视他生动的脸。
拂过面颊的风轻柔如絮语。
我知道是你来了,爷爷。
栏杆上的那支香烟正在有力地燃烧。
故乡
夜晚,想起故乡。
故乡躺在厚实又愚顽的黄土山中。
那里埋葬着明亮的童年,
我为此而把你深深怀恋。
当世界陷入睡眠
一缕松香味的清风,
唤醒你秀逸的长发。
多么熟悉,山风吹落明月,
揽入怀中,如冰似玉。
十五年使城市变得坚硬,
灼烫的火炉销熔了所有记忆。
曾经拂过你的长发的手,
如今在响着指关节拨转日头。
除非在深夜,当世界因陷入睡眠
而放松手中精密的镣铐时,
我才能把你悠远的形象
从某个悲凉的音符上重新立起。
梦破的时候,我跌进一片秋雨
窗外,风在趁着夜色逞威,
布满裂纹的日子,和枝头一起摇晃。
梦破的时候,我跌进一片秋雨。
数不清的山峦从路旁骤然涌现,
就好比珍贵的旅行,而一个浪头打来,
被电击的痉挛,只能用悔恨
和新的日出,从两头拼命拉扯。
死亡为生命造好船只,
逝去的岁月变成一把松动的舵。
回忆如巨岩,压碎
夜半向凌晨的最后一次跃起。
故乡的树
那棵长在云彩下被砍掉的树,
我常常想起它。
我们流着同样的血。
某天我回到故乡,吃惊地感受到
那由田野和屋脊构成的
刻骨的空旷:它不见了。我哀悼许久。
不过,我依然坚信:
它的粗壮而蟠曲的根
仍在牢牢抓住大地,
也牢牢扎在我的身世和记忆的
土层中。
没有光的地方
没有光的地方,不妨伪装黑暗,
静静等待,培土,育一朵黑色之花;
或者索性催动气流,让黑暗更加浓厚,
也许还能迸溅出些许火花。
可许多铁屋子,望去像阳光下的大厦。
沉迷于光的辉煌,有人
摸摸肚皮,打长长的嗝。
真有如此神奇!你能以无为的方式
让黑暗变形然后彻底散去,仿佛
这些从未存在过:时代在进步。
一只手在高处挥舞。
啮过花枝的耗子,也开始打长长的嗝,
对眼前辉煌的景象称颂不已。
听陕北民歌《花轿里的人》
由青涩的爱和久远的回忆喂养的
悲怆,只能在这深夜的陕北民歌的
静默中震颤。
花轿里的人,我在聆听你心碎的声音。
我在聆听你心碎的声音,
从黄土高原的一道道梁上,跌向
埋葬爱情与梦想的
那一道道沟。